网络上关于“阳光福利院”的信息零碎而模糊。
在一个本地论坛的旧帖里,郑攸宁看到几条相关的吐槽:
【有人知道城西那个阳光福利院吗?去年捐过一批衣服,后来路过发现好像没见孩子们穿过啊????】
下面有零星回复:
【 1,同问,捐过书,感觉石沉大海。】
【懂的都懂,呵呵。】
【楼上别呵呵,说清楚啊?】
【有什么好说的,院长老婆的包都快比我的车贵了】
【真的假的?有图吗?】
【没实锤,但那边条件确实一直那样,破破旧旧的,钱都花哪儿了?】
另一个帖子标题更直接:
【阳光福利院是在骗捐吗?】
主贴内容不多:【听说捐的东西和钱根本到不了孩子手里,有没有内部人士爆料?】
回复更是寥寥:
【没证据别瞎说哦。】
【蹲一个后续。】
【去过一次,感觉怪怪的,孩子们有点怕生。】
甚至有几张模糊的、像是写给相关部门的投诉信截图,但讨论度都很低,最终似乎都不了了之,未能掀起任何水花。
郑攸宁关掉了充斥着问号和匿名信息的网页,移动光标,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她今天拍摄的所有照片,包括那些被王姐斥为无用和乱七八糟的画面。她一张张地翻看,这些被她镜头捕捉到的细节,此刻无声地诉说着和她所写通稿完全相反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这些被主流叙事剔除的画面,这些被定义为不阳光的真相,此刻却显得如此真实而迫切。它们不再仅仅是占内存的文件,而是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郑攸宁的眼神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坚定。她知道自己无法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无法像主编期望的那样,只书写光鲜的那一面。
一个决定在她心中清晰起来,她必须再去一次。
关上电脑,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仔细查明了第二天前往城西福利院的公共交通路线。
———————————————————
回到涂颂新的公寓,她有些心不在焉,连密码都输错了一次。推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涂颂新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公务。
他闻声抬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回来了。”
“嗯。”郑攸宁低应一声,准备直接回房间。
“张妈熬了山药排骨粥,在厨房温着。”他忽然开口,语气像是随口一提,“她今天下班前特意做的,说暖胃。”
郑攸宁这才想起自己几乎一天没正经吃东西,胃里空得发慌。而那位总是笑眯眯又细心的保姆张妈,每周五都会提前回自己家。也就是说,这个周末,这偌大的公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这个认知让她心头莫名跳了一下。
她道了谢,去厨房盛了一小碗粥端出来,坐在餐桌旁小口吃着。温热的粥滑入空荡荡的胃里,确实舒服了不少。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和她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声音。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还是福利院那些画面。
忽然,一个水杯放在了她手边。
郑攸宁抬头,见涂颂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倚在桌边,垂眸看着她。
“看来今天的工作量,比追着明星跑还消耗体力?”他这话问得平淡,甚至带着点冷幽默。
郑攸宁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她不想搭理他的调侃,更不想向他解释那些复杂的心绪,这与他们之间的协议无关。
涂颂新没有追问,他话锋一转:“明天周六,张妈不在。”
郑攸宁点点头,表示知道。
“张妈留了任务,公寓里需要补充一些食材和日用品,”他继续道,“我对附近超市不熟,采购清单在厨房,明天你陪我一起去。”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一种涂颂新式的、让人难以拒绝的通知。
明天?她原本计划明天自己再去一趟福利院的。
她下意识地想找理由拒绝:“我明天可能…”
“上午十点,”他打断她,只是陈述一个既定安排,“采购完,下午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她还没完全收起情绪的脸,“如果你对福利院的事还有疑问,或许可以换个思路,公开的年度报告和审计信息,有时候比现场看到的碎片更能说明问题。”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提供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随即转身,拿起沙发上的电脑:“明早见。”
涂颂新径自走了,留下郑攸宁一个人坐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他甚至精准地猜到了她此刻的困扰和下一步的打算?他那种仿佛能将她一切看穿的洞察力,让她心惊。
而他最后那句看似随意的话,正好给了她灵感,让原本卡住的思路有了新的突破。对啊,她怎么没想到?与其贸然前去,不如先从能查到的公开信息入手?
说干就干,郑攸宁立刻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阳光福利院年度审计报告”。几经周折,她终于在市慈善基金会官网的一个不起眼角落找到了近三年的报告。
报告用语官方而晦涩,但郑攸宁还是从那些数字中看出一丝不寻常:连续三年,捐赠物资折价款与实际采购支出之间存在明显差额,去年的捐赠收入栏写着186万,物资支出却只模糊标注用于儿童生活保障,连张明细单都没有,教育经费的支出比例逐年下降,而管理费和其他支出却悄然攀升,甚至连孩子们的伙食费标准,都比当地最低生活保障线还低了二十块。
合上电脑,那些报表上的疑点与相机里定格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坚定了再去一趟的决心。
她知道,仅凭这些数字和福利院陈旧的环境,最多只能写出一篇指责明星作秀、博取眼球的娱乐稿,但这远远不够,作秀的热度过去后,谁还会关心那些孩子过得好不好?她想要的,不只是揭穿一场秀,而是撬动那根能让孩子们真正受益的杠杆。
这需要更扎实的证据、更精准的切入,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去找到那把能打开困局的关键钥匙。
第二天清晨,郑攸宁刚从卧室走进客厅,就听见门锁轻响,涂颂新晨跑回来了。
他穿一身深灰运动装,额发沾着薄汗,脸颊带着运动后的淡红,平日里的矜贵冷感被冲淡,多了几分鲜活朝气。
“准备好了?” 他径直走向饮水机,是在问她,昨晚临睡前,两人简短确认过今天早上一同去超市采购的约定。
郑攸宁点头:“就等你了。”
放下水杯,他转过身:“给我五分钟,冲个澡换身衣服。”他说话间,把桌面上的采购清单递给她,“清单在这里,你可以先看看,有没有想补充的。”
郑攸宁接过那张密密麻麻的清单,看着上面罗列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张妈特意在旁边标注的“颂新喜欢的”、“攸宁爱吃的”等细小备注,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郑攸宁捏着清单:“好,不急。”
几分钟后,涂颂新换了一身浅白色的休闲装,头发微湿,清爽地再次出现。他拿起车钥匙,看向她。“走吧。张妈她老人家的话,不好不听。”
郑攸宁想到张妈心里一暖,那位从小带大涂颂新,几乎算是他半个母亲的和蔼老人。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张妈清楚两人是因婚书结婚,却从没说过闲话,也从未轻视她,反而是真心疼爱她,总变着法儿让他们多相处,小心翼翼的撮合,各种创造相处机会。
郑攸宁无奈,只好点头。
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前后走向门口。
周末的超市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活和春天的气息。货架上摆着刚上市的春笋和香椿,鲜花区的郁金香开得正艳。
涂颂新推着购物车,身姿挺拔,气质超群,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还有小姑娘悄悄拿出手机偷拍。他没看那些偷拍的人,拿起一瓶老抽仔细查看标签,眉头微蹙,像是在分析什么精密仪器说明书。
郑攸宁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些许困惑,接过他手中的瓶子放回货架,拿起另一瓶:“炒菜用这个,那个是上色的。”她语气带着打趣,“看来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容易,分清生抽老抽却有点难?”
涂颂新面不改色,只淡淡瞥她一眼:“术业有专攻,我的领域不在此。”
“是是是,”郑攸宁推着车往前走,“涂总负责征服科技高峰,我等凡人负责柴米油盐。”
两人停在蔬菜区,涂颂新出声:“区别在哪?”
“啊?”郑攸宁没反应过来。
“青椒和彩椒,”他指着两种蔬菜,“吃法有区别?”
郑攸宁笑了:“涂总,您这可是标准的五谷不分啊。青椒炒肉,彩椒拌沙拉,不一样的。”她随手拿起一把春笋,“这个季节的春笋最嫩,做腌笃鲜最好吃。”
涂颂新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春笋放进来购物车,又弯腰多拿了两把。
郑攸宁熟练地穿梭在货架间,拿起特价的水果,比较着牛奶的保质期。以前家里没出事时,她从不用管这些,后来一个人生活,精打细算早已成了习惯。涂颂新跟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沉。
在经过玩具区时,郑攸宁停下脚步,拿起一个棕色泰迪熊,又选了一盒色彩鲜艳的蜡笔和几个崭新的笔记本,放进购物车。
涂颂新看了一眼那些东西,没问什么,也伸手拿了两大盒高级绘画笔和一整套儿童科普读物,放在小熊旁边。
郑攸宁有点意外,抬头看他,“你也买这个?”
“孩子用得上。”他语气平淡。
郑攸宁明白过来他也是买给福利院孩子的,“没想到涂总还挺有爱心的。”
涂颂新看了她一眼:“比你想象中多一点,岳颂今和他媳妇在高原上建儿童图书馆,我可是最大的赞助人。”
郑攸宁心里微微一动,她也知道,涂颂新的弟弟岳颂今与家里不和,不仅去高原当了兵,还已经在高原上成了婚,女孩和她算半个同行,是个图书编辑。对于涂颂新的话,她是完全相信的,嘴上却故意调侃:“原来涂总还是个慈善家。”
涂颂新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声音却飘回来:“比不上郑记者,亲身深入一线,关怀个体。”
他们专注于挑选商品时,并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举起了手机。身后有人悄悄拍下了两人的背影,涂颂新推着购物车,郑攸宁手里抱着小熊,侧脸在超市的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
照片很快被发上微博,配文:【周末超市偶遇!这是不是那个刚和席冉冉传过绯闻的科技公司老板涂颂新?身边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正牌夫人,看起来好温柔的,素颜也超能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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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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