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的车流比白天多，周柏溪只能趁着等红绿灯时看一眼后座情况。
陈萤平日里都是将头发全挽脑后，低马尾造型，极少数时候是披肩发。她的长发末梢微卷，自然垂落下来，额间还有几缕碎发散下来，遮住半边眉眼。
她穿着自己带来的外套，安静的靠在座椅上。
周柏溪看出她有些困意，一路上没有跟她说话，车里静谧无声。
还在半道的时候，陈萤就挡不住困意睡着了，到了她家楼下时，还是闭着眼休憩。周柏溪没有叫醒她，而是轻轻停了车，熄火。
陈萤做起了梦，梦里是她的十七岁，刚上高二。大家都穿着新改版的黑白色校服，要跑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高二这年，班里转来了一个男孩子，很高，长相干净阳光，许是刚来还不熟，他不爱说话。由于身高优势过于明显，老师将他安排在最后一桌。
同学们对新同学一向很八卦，课间都是在讨论他的传说。
有人说：“他学过巴西柔道哎！好厉害！”
“真的吗？！长得还那么帅，成绩还那么好！”
“你怎么知道他成绩好？万一中看不中用呢。”
“我上节课刚打听到的，他一直在外省上学，成绩特别特别好，在年级都名列前茅，属于半只脚已经踏进清华那种。听说他回来是因为他妈妈想念这里的生活，他爸爸就准备举家搬回来，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他爸爸真好！”
以上，是陈萤在课间被迫听见的八卦。刚来学校第二天，八卦的同学已经知道他好多事情。陈萤实在对那个新来的转学生没什么兴趣，她只担心今晚吃什么。
新的学期，因为校服改版，只能重新订校服，陈萤没有告诉家里人，用生活费先买了，现在，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而下个月又还很远。
她无聊的在本子上画着表格，写上星期一到星期日，和早中晚，然后分别列出每一餐吃什么，大概需要多少成本。
陈萤八岁开始学做饭，妈妈永远是给她租一个小房子后就不管她了，往后都是她自己做饭吃。
肉肯定是不能吃了，那么贵，虽然平时也很少吃。近期蔬菜也涨价了，得少买。
这么一算，能买的也没几个菜了。
陈萤趴在桌子上苦恼。
每进来一位任课老师，新同学就会被要求重复一遍自我介绍，两三遍后，“周柏溪”三个字就被写到了黑板的小角落里，老师一进来就能看见。
——然而周柏溪还是没能逃过重新介绍的命运。
似乎这是每个新同学都会遇到的事情，老师们都对新同学很好奇，但更多像是在走一种流程，一种新生仪式。
这么多遍后，陈萤当然也记住了他的名字，身边的女生每天叽叽喳喳周柏溪长周柏溪短，“周柏溪”这三个字听多了，陈萤产生了一种错觉，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奇奇怪怪，着了“周柏溪”三个字的魔了。
周五的时候，学校的住宿生全都要回家，校门口往往会出现人挤人现象，陈萤懒得挤，一般会在教室待到最后一个走，今天多了一个同样没走的。
周柏溪。
一个坐在窗边第五排的位置，一个坐另一边最后排的位置，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坐在教室，谁也不说话，只有头顶的风扇呼呼转个不停。
陈萤要回家了，离开的时候去把座位头上那个风扇关掉。
周柏溪说：“这边也关一下，谢谢。”
“哦。”
“你叫什么？”他又问。
陈萤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周柏溪浅笑了一下，拿过班长给他的班级座位分布图，找到刚才陈萤坐过的地方。
“陈萤？”
陈萤又“嗯”了一声。
“没事，谢谢你。”
陈萤给他那边也关掉，然后头也不回离开，教室里就只剩下了周柏溪。
刚到家里，舅舅打来电话，说有个老朋友会去他家吃饭，会做一顿海鲜大餐，让陈萤也去他家吃饭。陈萤是不情愿的，舅舅对她很好，但是舅舅家的孩子不喜欢她，她也就不愿意去。
只是舅舅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说亲自去接她，然后挂了电话。
陈萤一想，有车来接，省了车费，还能节省一顿饭。
好像……也行？
至于那个表哥，到时候绕着他走就是。
那时候的陈萤，穷困潦倒到为了节省一顿饭钱，是可以忘记表哥的臭脸色的。
陈萤住的地方有些偏，是个小平房，舅舅家在市中心，离得远，陈萤在门口等了大概半小时，终于看见舅舅那辆熟悉的车。
“舅……表哥？”
车窗摇下来，是有些陌生的、舅舅的儿子——吴千秋的脸。
“我来接你，很失望？”
吴千秋声线淡淡的，情绪没有起伏，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陈萤。
“没有……舅舅不是说他来接我……”陈萤一看见他就想逃，声音也越说越小。
“他临时有事，让我来。”表哥似乎笑了一下，说：“怎么，我开车，不敢坐？”
陈萤想说确实不敢坐，倒不是担心他技术，而是害怕他直接把车开去乡下，把她给卖了。
她是相信表哥能做出那种事的，毕竟又不是没干过。要不是遇到好心人报警给她送回来，她这辈子也就在那里了。
“上来，我慢点开。”他的声音居然有些温柔，陈萤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哦。”
陈萤很不情愿，还是上车了。她一路上使劲看路过的一个个路标，生怕车子拐弯去陌生的地方。
索性吴千秋这次没有动歪心思，陈萤安全到了舅舅家。她猜想是表哥长大了的缘故，不再跟她一般见识，懒得把她放眼里。又猜想是不是在憋别的损招，要等过会儿客人来了，人多的时候再赶她出去。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陈萤甚至构思出了一个完整的、当着客人的面儿被人赶出去的故事。然后舅舅发火，表哥被揍，舅妈哭着抱住表哥，还有一堆陌生的客人，到时候有一部分会劝舅舅别打，孩子那么打了，不能打了；另一部分人会偷偷告诉陈萤，“没看见你舅舅打你哥了？都是因为你，你先回去吧。”
然后陈萤会在表哥愤怒怨恨的眼神里落荒而逃。
——即将踏入电梯的脚就那么缩了回去，她还是害怕了。
她从没有计较过吴千秋小时候让她丢的那些脸，舅舅舅妈对她的好，已经胜过所有了。陈萤担心的是，等会儿客人来了，吴千秋再因为她的缘故在家里发脾气吵闹，肯定会让舅舅不舒服，客人也会尴尬。
她犹豫了。
电梯的门合上了，陈萤猛然转身往外走，她现在只想回家。
吴千秋就站她身后，一伸手就拦住她，问：“怎么不进去？”
陈萤往后躲闪开来，与他保持距离，无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落什么东西了吗？”吴千秋又问。
他的声音很平淡，不急不躁。陈萤其实好久没见过他了，也就去年他高考完，陈萤跟着家里人一起去他家吃了顿饭。那天舅舅家客人很多，舅舅带着他一起招待亲朋好友，没时间搭理她，那是她第一次得了个清净。
今年开学吴千秋就要大二了，人也变了好多，他变得沉稳，冷静，头发也梳成大人模样，见到陈萤眼里也没了戾气。
可这并不妨碍陈萤怕他。
陈萤沉默着想走，吴千秋沉默着不肯放下拦着的手。
“……到了。在楼下……嗯，她不肯上来。”
舅舅不知什么时候打来电话，等陈萤反应过来，吴千秋的手机已经放到了她耳边。
“萤萤？”
“舅舅……”
“赶紧上来呀！舅舅都好久没见你了。”
电梯又下行至一楼，这次吴千秋直接把陈萤推进了电梯，又拿过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挂了。
电梯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跟在车里的氛围一样死寂，陈萤一直盯着数字变化，到了12层时，电梯停了。
舅舅跟印象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一如既往的活力健康，永远充满朝气，倒是舅妈变了许多，鬓边隐约有了几根白头发。
陈萤一进门就见到围着围裙帮着舅妈洗菜的舅舅，寒暄几句后，她本想进厨房帮忙，却被舅舅推到了沙发上，让吴千秋陪着她看电视。
陈萤尴尬坐着，吴千秋就坐在旁边，随手将遥控器塞给她，然后自己看手机不再理她。
陈萤拿着遥控器，不知所措。
舅舅手里还捏着一颗蒜，从厨房出来，坐陈萤旁边。他看着只顾玩手机的吴千秋，劈头盖脸就骂起来。
“嘿，你这孩子，刚才非要去接萤萤，接来了也不说话。”
吴千秋淡淡的“嗯”一声，头也不抬，继续看他的手机。
陈萤不淡定了，不懂吴千秋为什么自告奋勇要接自己。但她什么也没问，舅舅问起学校的事她就简单答几句，也不主动多说什么话。
舅舅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厨房。
门外有人敲门，舅舅舅妈都在厨房，吴千秋戴着耳机，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敲门声，陈萤只得去开门。
是提着大包小包礼品来做客的叔叔阿姨，后面跟着一个男孩子。
是新来的转校生，周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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