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总醒得很早。
眼睛未睁,光的压迫感已透进眼睑。
他多赖几分钟,摸到墨镜戴上,下床时顺手给卓颜掖好被角。
屋外没人,大门却敞着。
程澈想去浴室热毛巾,刚过门口,便被在灶房的姥爷叫住。
“起来啦?”姥爷正磨着豆子,“你哥呢?”
“还在睡觉。”程澈揉了揉刺挠的眼睛。
姥爷立刻停下,仔细瞧他问:“眼睛不舒服?”
“早上要敷敷眼。”程澈声音带着点晨起的微哑,“不然……睁不开。”
“等下姥爷帮你弄。”姥爷转身继续揉面,“你先去拾掇自个儿啊。”
程澈很快洗漱完毕,回客厅一坐下,姥爷给他剥了个鸡蛋。
“你吃这个。”姥爷说完又拿个水煮蛋剥开,“这拿来敷眼睛。”
“鸡蛋敷眼睛?”程澈不明所以。
“看啊。”姥爷手指一掰蛋白见了黄,往里头塞枚硬币,扯过手巾三五下裹起来,“滚两圈,活血化瘀。”
与毛巾的触感不同,不烫不燥,把眼睛酸胀的感觉全给打包卷走,舒服得让他起鸡皮疙瘩。
“昨天生你哥气啦?”姥爷边揉边问。
“没。”程澈答得干脆。
“他啊,有时比较轴。”姥爷叹道,“脑筋不会转弯,你帮姥爷多看着点他啊。”
程澈闭着眼,乖巧地点头。
“行讷。”姥爷把温热的鸡蛋塞他手里,“自己敷着,姥爷给你弄点热豆浆。”
程澈拿鸡蛋在脸上,脖子都滚了滚,整个人精神不少。
过了早饭,程澈跟姥爷在院里摘苹果吃,又喂了猪和鸡。
他觉得猪还挺可爱的,就是臭了点,用来形容大小强有点侮辱猪了。
洗完苹果回屋,正好撞见卓颜从屋里出来。
“饿不饿?”程澈把装苹果的盘子放桌上。
“怎么喊你不应啊?”卓颜声音懒懒的。
“没听见。”程澈说,“洗脸刷牙吧,姥爷不在,让我看着你吃饭。”
“他上哪啦?”卓颜想伸手拿苹果。
“先刷牙。”程澈把果盘挪远点,“姥爷说去整铁驴了,等下回来。”
“我饿了!”卓颜踮起脚想拿苹果,“先啃一口……”
“不行,刷牙才几分钟啊。”程澈上手扯他衣服,“快去。”
卓颜不动,两腮气鼓鼓地胀起,活像塞了俩核桃。
最后程澈把人塞进卫生间,挤好牙膏,弄好毛巾。
等卓颜开始漱口时,他才转身去灶房拿饭,端出来后朝人喊了声:“吃饭了。”
俩人吃到一半,姥爷推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回来,说是从他老友那儿淘换的。
午饭过后,他当即在院里开工,除锈,紧条,换链子上油泥,愣是脱胎换骨一番。
“试试。”姥爷把车放程澈面前,“看看够不够气儿,刹车灵不灵。”
程澈脚尖够着地,扭身蹬上车座,肩膀随车一高一低的。
他在小院里兜了一圈,把手一摁,稳稳刹在卓颜跟前说:“你要试试不?”
卓颜抿了抿嘴,“不试,我有自己的车。”说完往屋里头跑。
旁边姥爷突然乐了,砸砸嘴说:“显摆。”
没一会儿,卓颜推着自己那辆铁驴出来,不过后轮还带俩小轱辘。
“你咋还四个轮的?”程澈偷笑。
“比你两轮快多了!”卓颜蹬上车就冲,“看好咯!”
四轮在小院里疯转,姥爷劝不住,眼看要撞树上,卓颜双脚跺地,蹭出半尺鞋印。
“你要这么玩儿,姥爷不让你带弟弟出门了。”姥爷叉起腰喊。
“我、我露两手而已。”卓颜慌忙解释,“出了门铁定慢慢开。”
“得。”姥爷挥手招他过来,“你俩听好了,不准出村口也不准去河边,姥爷在村里的眼线多着呢,要是发现立刻把你俩送回北京城。”
这次程澈也学卓颜向姥爷敬了个礼。
在怀山柔水的风景里,程澈的目光被前面的小小身影牵线着。
遇见在路边嚼草的黄牛,卓颜会停下来揪几把干草去撩牛鼻子。
碰上睡午觉的小土狗,又拿狗尾巴草去逗,弄得被狗追了半圈。
“啊啊啊啊啊——”卓颜回来推着车跑,“救命啊!”
“你别跑。”程澈笑得合不拢嘴,慢慢跟在后头,“跑得越快它越追你!”
此时卓颜只能听见狗吠,激动起来把车都抛了,大喊让程澈救他。
程澈只好加快速度,顺手在路边折了条花枝帮忙把狗轰走。
“我去……”卓颜惊魂未定地把四轮扶起来,“这狗好猛啊。”
“没咬着你吧?”程澈问,觉得对方狼狈的样好笑又好玩。
“差那么点儿。”卓颜蹬上车说,“走,给你买寿桃。”
“但我还不饿,中午吃挺多的。”程澈说。
“晚上才吃。”卓颜说,“还要去买点蜡烛才行。”
“蜡烛?”程澈愣住了。
“生日可不要插蜡烛嘛。”卓颜得意地回头看他。
“今天姥爷生日?”程澈惊讶道。
“不是。”卓颜说,“都说给你买的,肯定给你过生日啊。”
“可我生日还没到。”程澈说。
“提前给你过。”卓颜边说边摁响自行车的铃铛,“趁你还比我小,哥给你办个生日趴体!”
以往过生日要不在麦当劳,要不邀卓颜来自己家过。
程澈不懂为什么是吃馒头而不是蛋糕,猜是这边的习俗,便懒得再问了。
他们来到昨天买零食的那条路,卓颜把车停在一家卖包点的铺子,上前就说要买寿桃。
磕着瓜子的老板娘翘着二郎腿问:“要多大的?”
“这么大!”卓颜拿手比划道。
“这么大要提前预定哦。”大娘磕瓜子的手没停下来。
“啊?”卓颜听了一惊,“小点儿的呢?”
“卖光咯。”大娘两手一摆。
卓颜尴尬地回头看程澈。
“没事,反正我生日还没到。”程澈安慰道。
“你过生日?”大娘把瓜子壳吐脚边垃圾桶里,“买块蛋糕不不得了。”
“不行!”卓颜立刻反驳,“姥爷说吃了寿桃才能长命百岁!”
“嚯,胎毛长齐了吗还长命百岁……”大娘嗤笑掸落衣服上的瓜子碎,随后对着有奶油蛋糕的玻璃柜敲了敲,“拿块这个呗,全村就我这儿有。”
“多少钱?”卓颜试问。
“十二。”大娘说。
“阿姨能便宜点不?”卓颜摸着自己鼓鼓的口袋,语气非常诚恳,“我还差一块钱,想给弟弟买个生日蛋糕。”
“嗯?”程澈上前问,“不是昨……”
“没事没事没事!”卓颜连声打断,“哥有钱不用你出。”
程澈满脸问号看卓颜,对方却冲他挤眉弄眼。
“算了,看你俩难兄难弟的……”大娘把蛋糕拿出来,“便宜点儿给你。”
“谢阿姨!”卓颜赶紧从口袋掏出一沓散钱,“您点点?”
“放那儿吧。”大娘忙着打包,扯了个塑料袋,“要蜡烛不?”
“要钱不?”卓颜眼巴巴追问。
“不要。”大娘抬眼看他们,“你弟几岁啦?”
“要九岁啦!”卓颜大声说。
大娘听了利索地从抽屉拿出两包蜡烛塞进去,递过去给卓颜还提醒他拿稳。
出了店门,程澈小声问:“昨天不是卖了十二块吗?怎么说钱不够?”
卓颜赶紧拉他走快两步去拿车,把蛋糕放四轮篮筐里压低声音说:“这不留点儿给你买小布丁雪糕吃。”
“骗人不好。”程澈把自行车推出来,“我妈说说谎会遭天谴。”
“姥爷说善意的谎言无罪。”卓颜边说边蹬上四轮,“走吧走吧,别让老板听见了。”
两人吃着冰棍慢慢骑回家,途中又遇见了刚才追卓颜的那条土狗。
那狗也认得卓颜,在卓颜开始加速时猛地起身要追。
“程澈,救我!”卓颜仰天长啸。
“你停下来狗就不追啦。”程澈喊。
“它咬我它咬我!”卓颜胡乱地喊,“程澈他咬我啊啊啊啊!”
程澈无奈下车去寻路边有没有木棍,还没等他看清,前方传来惨烈的叫声。
“程澈——”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吓得程澈以为卓颜真被狗咬了,当即如释弓的箭蹬上自行车飞过去把狗轰走,把车一扔便冲去卓颜身旁。
“咬你哪儿了?”程澈急切地问。
“撞牛粪了……”卓颜声音掺着哭声。
“什么牛?”程澈有点不敢相信,目光往旁边的四轮看,他不确定前轮杠上的那一坨到底是不是……
“就是牛屎!”卓颜哭得更大声,“那狗追我撞牛屎啦!”
半晌,程澈说不出话,只听着卓颜嚎啕,到后来含糊不清地抽噎:“程澈咋办啊?铁驴插牛粪上了,给你的蛋糕也摔了……咋办啊程澈……”
每喊他名字一次,程澈心口莫名觉得痒痒,想挠又不知如何下手。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卓颜还会哭。
那个总是为他出头,扬着下巴,仿佛天塌下来都能踹回去的卓颜,此刻脆弱得像随时会碎掉,激发了程澈尚未明白却叫作“保护欲”的东西在心里扎根发芽。
“别哭了。”程澈抬手抹去卓颜的眼泪。
湿润的触感能止他的痒。
程澈靠前抱住卓颜,轻轻安抚还在一抽一抽的后背,“没事没事,蛋糕没了不打紧,有我呢,回北京再买一个。”
“可是我没钱了。”卓颜鼻涕全糊程澈肩上。
“那等你有钱再买。”程澈摸他后脑勺,“买了我再过生日,不耽误你给我开趴体。”
“好。”卓颜黏糊应了声,又问,“那车咋办啊?”
“不要了。”程澈松开他,拿衣袖帮他擦鼻涕,“你骑我那辆,我跟着你走回家。”
“我,我……”卓颜好得七七八八的情绪又涌上脑门了,皱巴起脸,“我不会骑两轮的。”
程澈差点忘了这茬。
他拍了拍卓颜身上的灰,拉起卓颜小手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
“能坐前杠不?”程澈把车扶起来。
卓颜直接侧身一屁股坐上去。
“坐稳没?”程澈问。
卓颜闷头“嗯”了声。
“要是戳屁股告诉我。”程澈用力蹬起来,“陪你走回去。”
“不戳。”卓颜说,“坐这儿舒服。”
载多一人,程澈骑得很慢,特别是听到卓颜在他胸膛前哼哼唧唧的,特别想低头亲亲脑袋安慰安慰的冲动。
过了许久,卓颜收住鼻涕后说:“回学校别说我撞牛粪了。”
程澈声音闷闷回答:“知道。”
“对小瞎子也不能说。”卓颜再三嘱咐,“姥爷我爸你爹谁都不准说。”
程澈轻声应着,心想要是他现在低头真亲一口会不会也没人知道。
自行车晃悠悠地载着程澈和卓颜,在乡间小路朝着夕阳西去。
车轮不停转动,晃眼又过去三年,程澈父母离了婚,北京城的鸟巢正式开打地基。
他们俩人先后成为少先队员,戴着红领巾从东城附小骑着自行车回安定门。
这时,程澈十二岁,小学也快毕业了。
恭喜咱们两位小朋友快要小学毕业啦![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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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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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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