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一开始不叫秦放。
苏听竹一开始也不叫苏听竹。
秦放原名秦昭,昭是祖父秦世安取的字,盼他如日光昭昭,行得正坐得端。可他偏不爱这规矩,十二岁那年把书房里刻着“昭”字的玉佩摔在地上,指着管家鼻子喊:“从今天起我叫秦放,放浪的放。”
秦仲山气得拿藤条狠命抽,活生生抽断了五六根,但秦放依旧梗着脖子倔不低头,星星点点的红洇出了单薄的中衣。最终,祖父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
面对父亲和祖父的话语,秦放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到两人的只言片语,只默默看着虚空。
第二天少年骑着烈马踏过城南的青石板,身后跟着一群跟班,把“秦放”这两个字喊得比谁都响。
秦放遇到苏听竹是在祖父的六十大寿上。
自秦放改了名之后,性子更加放荡不羁,就连上学堂,也是跑出三百多公里,在南岭一处不知名的学堂里读书,硬是拒掉了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私塾。
秦仲山为此大发雷霆,他指着秦放的背影怒吼道:“若你今天出了这个家门,账房不会再支你一文钱。”
秋风里少年的脊背挺直,有那么一瞬间秦放好似停了停脚步,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回头的时候,只听到一声嗤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娘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秦仲山抽空力气似的没再说一句话。
秦放的母亲去世时,秦放十一岁,那段时间整个秦家鸡犬不宁,秦放声嘶力竭哭了好多场,哭完便拎着棍子去找秦仲山算账,每每都被揍得头破血流,扔破布似地扔回原处。
有不知情的小丫鬟偷偷问岁数最大的于管家这是怎么回事。于管家面上摇了摇头,心底却叹气。
金陵秦家、洛阳白家、北平王家、蜀地刘家四大家富贵逼人,无形当中笼罩着整个王朝的兴衰荣辱,自秦仲山二十坐上了秦家家主的位置后,秦家的富裕更是让其余三大家族望尘莫及,背地里不知多少姑娘挤破头想嫁进来,这也让当时的秦仲山目无中人了些。
某次外出游玩时,还是毛头小子的秦仲山一眼看中了在湖边采荷的青衣女子,虽包着头巾,但难掩天香国色。秦仲山心头一荡,扬声喊住了她,那女子微微偏头,眉如远黛,目如秋水,看得秦仲山一阵恍惚,当即便想将其娶进家门。
孰料,该女子却言自己有位心上人,谢绝了秦仲山的好意。秦仲山知道后反倒生起气来,不由分说强取豪夺了该女子。该女子家事穷力微,哭诉无门,上有一哥哥奋起反抗,随即被棍棒打死,抛尸野外。
这个女子就是秦放的母亲沈玉薇。
沈玉薇入秦府后天天以泪洗面,秦仲山开始还对她温柔以待笑脸相迎,后来便厌了。以秦家的富裕要什么美人没有,更何况面前这个女子性格刚烈,时不时上演一场逃走的戏码。秦仲山震怒,将其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哪知对方还想咬舌自尽,无奈将其舌拔掉。自此,活色生香的美人被养成提线木偶,住在后院中最隐秘的角落。
生下秦放后没两年,沈玉薇便疯了。最开始是陪侍小荷看到沈玉薇不知何时伏在当时还在睡梦中秦放的脑袋上,似想将其活活闷死,吓得大声尖叫。知晓此事的众人将小秦放从沈玉薇身旁夺走,不顾沈玉薇的无声呐喊,将她关在了后院。
偶尔,于管家会去看看沈玉薇,便发现她一个人对着虚空上下启唇,不知讲些什么,讲到深处便露出无声的瘆人的笑意,已不复当年韶华。此番若不是秦仲山还念着那一点从前,估计沈玉薇的下场和她哥哥没什么两样。
再过了没几年,沈玉薇死了。
她死就死吧,没想到她死了秦放性格也变了,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可爱,脾气差得令人发指,当众和他父亲作对已不是一次两次。
于管家有时候觉得沈玉薇就像束缚秦放的一个盒子,现在盒子没了,秦放恶劣的天性也公之于众了。
秦放那话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于管家看着秦仲山耷拉的眉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老爷一瞬间像是老了许多。
此番,秦放祖父秦世安七十大寿,于管家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这小祖宗从南岭带回家中,三百多公里,来回一个多月,累死了九匹马,于管家一把老骨头也差点折在路上。
“少爷,您回去看看吧。”于管家看着窗边逗鸟的秦放,眼眶不由含泪,“您离开秦府这五年,大家伙很是想您,也不知道您在外受委屈没有,老爷还有太爷都很想您。”
“呵,不记得是谁了,去年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今年怎么于管家亲自来了?”秦放发出一声冷笑。
“太爷前段时间身子不好,有大夫说,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秦家人短命,从开国元年到如今,秦家能活到四十的寥寥无几。秦放祖父秦世安三十五岁时突感大限将至,将年仅二十的秦仲山推上秦家家主位置后,退居幕后沉迷旁门左道,天天想着续命。也不知道是因为秦世安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围绕他的奇门术士们真有些手段,还真让他续命成功了!
本该不到四十死的秦世安硬生生活到了五十九,还差两个月便满六十。
秦放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本来秦放对续命这件事没有一丝兴趣,但听到秦仲山下命令不让他看。于是,专和秦仲山作对的秦放便起了逆反心思。好哇,你不让我干,我偏干!谁也没料到,平日里招摇大摆的秦放会在某个午后借口睡觉,实则不声不响去了他祖父那。
祖父院内,几个童男童女赤/裸着被绑在一块,几个穿着奇装异服戴着不知名面具的人拽起他们的胳膊放血,几个小孩惊恐地大叫,却未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掩在树后的秦放手指无意识蜷起,眼眸渐深,那几个小孩子张开的嘴里空空荡荡,他们的舌头被拔了。
很快,随着血液的流失,那几个小孩慢慢不动了,本来红润的充满活力的身体渐渐变得素白起来,连带着肢体都微微干瘪起来。
随后,新鲜的血液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步骤换给了被推出的苍老人形。似乎是选择了什么方位,几个人合力将那苍老人形连带轮椅抬到目的地,也让秦放得以看到那苍老人形的脸。
甫一看请,秦放差点失声叫出来,因为那很难称得上是一张人脸,脸上刀疤缝痕纵横交错,似被拼了好几张不同人的肌肤缝了上去,就连露出的大大小小的肌肤上都有缝痕。如果不是对方手上露出那熟悉的板戒,秦放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他的祖父。
那些穿着奇异服装的人叽里呱啦的念着秦放听不懂的咒语,轮椅上,秦世安本来灰败的脸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咧起嘴角,高兴地笑出声。
秦放看着他的笑,无端发冷。
于管家等了好久,秦放都不出声。他战战兢兢道:“老奴知道您不想见他们,就当……就当您回去是看看您母亲吧。”
秦放终于偏了一下头:“这是秦仲山的意思还是你的?”
于管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道:“老奴也很想小主。”
秦放似乎笑了一下,于管家看过去时,秦放已站起身:“走吧。”
于管家吃惊地张大嘴巴,他来的时候预测秦放大概几率不跟他回去,肚子里早早备好面对秦放不同态度的不同说辞。没想到,秦放同意了?!
秦放同意了?!
“如果下次你再拿沈玉薇要挟我,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事。”秦放停在于管家身前,轻声道。
离得近了才看清,少年早已褪去稚气,身量抽条,结实又挺拔。他垂眼望过来时,眼眸里没什么温度,疏离得像结了层薄冰,偏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静力道,让人不敢轻易移开视线。
于管家讷讷说不出话来。
自打秦放离开秦府,一开始,秦父确实断了秦放的月钱,本想着秦放没钱会回家,哪知秦放此番一去犹如水滴入汪洋,两年过去连句话都不捎一句,就连祖父偷偷拨出的银两也被悉数退回。别说回家了,这家伙明摆着一辈子不回来。秦仲山这才慌了,派了好几波人去找秦放,一找找了大半年。
找到秦放时,秦放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正对着街上舞女吹口哨,模样和街上的无赖痞子没什么两样。
消息传回去的时候,秦仲山暴怒,当即便想派人抓住那个混账小子狠狠抽他个皮开肉绽,众人连忙求情,半晌,还是秦世安派人传话道,放儿心里有气,他这是在怪我们呢。
秦仲山这才歇了心思。
于管家不知道秦放没银钱在异域他乡是怎么生存下去的。可他看着秦放裸露在外的双手不复之前的白皙,那上面细细小小的布满不知名的疤痕:“何必呢,少爷?”
“老于,我以为你该知道什么话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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