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杖在城墙外的黄土小道上插出两排小点,夕阳西下,叶烛脚下的路正在一点点的变红变暗。
短短十里路,常人只要走上一个时辰,他已经走了整整一日。
夜幕就要降临,叶烛还是没能抵达灞河上的渡口。
他的两只胳膊又酸又痛,抵着竹杖的肩膀胀痛得厉害,可他不敢停下,低头强忍着酸痛,一股脑的往前走。
他很害怕自己一停下,纪枫就会找上来。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这条杳无人烟的小路,周围的景色埋没在了阴影里,一切都黯淡无光,叶烛眼里含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在泥地上打出大颗大颗的水花,点缀在两排竹印子中央。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把那些事告诉纪枫?因为究其根本,纪枫怕黑的事,是自己害的。
倘若小时候没有缠着纪枫捉迷藏,师兄就不会藏在地库里,自己的轮椅也不会碾坏地库的锁,害纪枫在一片漆黑中待上两天两夜……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份决心,为师非常佩服。
“此事的确不必让枫儿知道,枫儿的功夫很费心神,若是知道你保护他的事,定会心神不定,走火入魔。为师替枫儿感激你,日后你就住在这儿,为师每日都派人过来照顾。”
那时纪莫及陪在他的床头,眼里格外忧虑。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忧虑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的骨人参!
这些安慰自己的话,恐怕也只是随口说说,倘若自己不是那么有价值,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让纪枫因为我的疏忽而死,这件事,算作我与他互不相欠。至于受伤的腿,只能算我倒霉,没来得及跑掉,才被他们捉住……
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叶烛的眼泪也非但没有止住,反倒掉得更厉害了。
住在后山养伤的整整五年,纪枫一次都没有过来,自己也从未有和他当面诉说此事的机会。
是不是应该早点看穿他的本性?看穿他跟着纪莫及一起欺瞒自己的真相?
毕竟他只是把我视作药材,根本没视作成人,又谈何喜欢呢?
耳边总算传来了阵阵潮声,小路尽头,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着一轮明月。
河岸上,停靠着一艘小船,船头坐着一名船夫,肩上靠着一只船桨,手里提着酒壶。
长安城的东面原来真的有渡口,也真的有摆渡人!叶烛喜出望外。
船夫远远瞧见了他,喊到:“坐船一两!”
叶烛一下子愣住了。
一两?一两什么?是银子吗?
他打小在骊山上长大,从没用过钱这种东西,便把这茬忘在了脑后,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身上一点儿钱都没有。
“师傅,我没有钱,能不能通融通融。”他对船夫恳求道。
“没钱坐什么船?我又不是坐慈善的,你回去吧!”船夫毫不留情地回绝道。
“求求你,让我上船吧,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离开这里。”叶烛哀求道。
船夫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皱眉道:“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叶烛嘴角颤抖着。
我能照顾好自己就很不错了。
不,若是没有人给我挑水送饭,我可能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可是我真的得离开这里,求求你通融一下,等我以后有了银子,一定还给你……”他对船夫恳求着。
一记呼喊声打断了他。
“阿烛!”
这是纪枫的声音。
叶烛慌忙回过头去,当看到一抹站在树林前的白色身影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还是不肯放我走……”他喃喃自语着,声线颤抖地厉害。
“阿烛,”纪枫一闪身,转眼便到了叶烛的跟前。他弯下腰,把抗在肩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那是张轮椅,叶烛常用的那张,因为出门走的是下山路,轮椅不方便使用,就一直放在师门里。
“你都已经走累了吧,不如坐在这儿……”纪枫打量着他的神色。
叶烛的眼眸半垂着,微卷的乱发垂在额前,透过发缝,能看到那对小山一样皱起的眉头。他的嘴角抿得很紧,双手紧紧抓着腋下的竹杖,手指红得发紫,似乎在滴血。
“我不坐。”他很倔强地说道。
怎么还不坐呢?是害怕坐上之后,会被我带回骊山吗?纪枫担忧地看着他。
大抵还是因为骨人参的事,在提防我吧。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河岸边,把一袋银子放到船夫手里。
“这是二十两,他想去哪儿,就带他去哪儿吧。”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叶烛还是耳尖得听到了。他正在踌躇,船夫的声音从岸边传来:“臭小子,赶紧上船来吧!”
叶烛支起竹杖,手掌痛得快要握不住两根细细的杆子。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点点“走”到了木船的甲板上。
“等等!”纪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不要过来!”叶烛下意识地惊慌大喊。
“我不过来,但是……”纪枫拿着那张被落在岸上轮椅,小心翼翼地放到甲板上,“记得带上这个。”
“你这个小伙子,对恩人怎么这么凶呢?”船夫对着一脸怨念的叶烛不解道。
目送纪枫回到岸上,船夫这才晃动起船桨,小船一点点远离了岸边,往灞河中央驶去。
叶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最后关头,师兄还是选择放自己一马。
就在他全身放松的那一刹那,手中的竹杖立刻支撑不住他痛到发麻的身子,他的双脚触到了地面,直直地摔倒下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船夫看傻了眼,慌张地问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烛摆了摆手,低着头,往轮椅一点点爬去。
双手触碰到座面的那刻,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最后的最后,还是靠着他的施舍,才能逃开这个地方?
难道我真的这么一无是处……除了身为骨人参之外,一点儿用都没有……
“小哥哥,小哥哥……”一双温暖的小手扶上了他的肩膀。
叶烛缓缓抬起头,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那是个小女孩,约莫十岁出头,和船夫长得有三分相像,想来是他的女儿。
“小哥哥,不要哭了。”小女孩举起一张手帕,端到叶烛面前。
“好,我不哭了。”叶烛低着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花,“对不起,我吵醒你睡觉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收起了递给他的手帕。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说道。
我刚刚笑了吗?叶烛有些发愣,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小伙子,你要去什么地方?”船夫摇着桨。不知不觉间,小船已经驶出渡口好一段距离了。
去什么地方?叶烛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原本只想着离开骊山,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
可当他真正离开骊山后,他也不知何去何从。
“我只想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他说道。
“没人找到的地方?”船夫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那个村子里吧,那村子就在芦花尽头,很少有人知道。有一次我迷了路,才闯进那里。那儿的村民很善良,帮我修好了船,我想,他们应该也乐于接济你。”
“希望如此吧。”叶烛轻声道。
小船在灞河上划出一道水线,迎着月色越行越远,逐渐变成拇指大的一个小点,和夜色一起融化在河水里,再也看不见了。
关于纪枫送叶烛离开骊山一事,骊山派所有人都不明白,纪莫及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他将纪枫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期间出来洗了好几次手。
“大师兄肯定被师父揍惨了,擅自送阿烛离开,坏了门派的规矩。”聂白珍说道。
“大师兄是为了咱们考虑呢!把那个人送下山,咱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照顾他了。”小康说道。
弟子们脸上都洋溢出欢快的神情,正和小康说得一样,他们都为日后再也不用去后山照顾那个“小白眼狼”而感到高兴。
只有岑霜剑眉头紧皱,面色很不明朗。
“三师兄,后山的小混蛋走了,你难道不开心吗?”小胖墩走到他身旁,担忧地问道。
岑霜剑摇了摇头,心想:你们都不懂,只有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生气,大师兄擅自放走害死姑姑的凶手,他能不生气吗?
他抬起头,望着那间高处的小屋,三日三夜过去,那个白色的身影,总算再度从小屋走了出来。
纪枫身上的白衣有些脏,沾染着不干净的红褐色,一块块的,隐藏在后背的发丝下。
“纪师兄,你怎么了?师父斥责你了吗?”练功的弟子纷纷喊他。
纪枫只顾埋头走着,他走得很快,一转眼就从这群翘首以盼的人群中掠过,往后山的方向行去。
“师兄心情不好。”“让他一人静静吧。”弟子们看穿了他的失落,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选择让他一人待会儿。
只有岑霜剑细眼一眯,气沉丹田,对着纪枫的背影,飞快地追了上去。
烈日当空的正午,后山的小道上,俩人一前一后追逐着。
前面一人先停了下来,后面那人忙不迭上前几步,直到俩人只间隔数尺。
“纪枫,你为什么要送他下山?”岑霜剑大喊着,洪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野间回荡。
“他想走,我就让他走了。”纪枫的声音好似一层雾,淡淡飘荡在林中。
面对着岑霜剑的质问,他没有回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这个愚笨的师弟纠缠不休。
他正欲再度前行,面颊刮起一阵冷风,一柄锐利的剑抵在他的脖颈侧面,剑身倒映着热烈的朝阳。
纪枫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怒气:“岑霜剑,你要干什么?”
“你放走了害死爹爹和姑姑的凶手,我要杀了你!”岑霜剑大喊着,手里的剑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往纪枫的脖颈斩去。
正如大家所见,狗血的剧情还没完,下一章还有更狗血的[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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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烈日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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