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才刚刚放晴,一阵大风忽来,吹散了飘荡在山谷里的迷蒙白雾。这阵风来得奇怪,大风持续不绝地发出尖利呼啸声,从陡峭的山谷间穿行掠过。
在树枝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时刻,一道黑色的身影乘着风,从悬崖高顶一跃而下。
两臂轻扬,足尖微点,黑色身影灵巧地停留在了树枝上。
“辛若愚,你瞧见什么了没?”
见瘦高少年已经站在树枝上开始远眺,悬崖上方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两个脑袋。
“雷劫已经散了……”
探出头的是一对双胞胎,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十岁出头。
双胞胎中的哥哥低下头冲瘦高男人努努嘴,问:“都这时候了,主上还没出来吗?”
辛若愚抬起头看向他俩,脖子被这个动作扯得更加细长。
“空空!”
撕心裂肺的几声咳嗽之后,男人叹息了声,言辞模糊道:“再耐心等等吧。”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辛若愚继续眺望着山谷,过一会儿,又慢吞吞地说,“这里早被主上设下了禁制,神识不能探查,我刚刚尝试一番,发现这个禁制尚且存在,主上肯定安然无恙。”
兄弟俩不回话,只直勾勾地盯着辛若愚,圆溜溜眼瞳中迸射出的目光格外有杀伤力。
辛若愚的背脊被期许的眼神压得有几分沉重。
他抬起头,冲崖顶上的两兄弟安慰地笑了笑,然后站立在那里,继续维持着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随着辛若愚神识的收回,不知不觉间,他的眉毛已经越皱越紧,心里泛起点点担忧。
魔修修道实在太难,主上他又专修血道与魂道,不过百年时光便踏足大乘修为,恐怕更是被天地所忌惮,所以此次渡劫时才会降下此等威能的灾劫。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山谷被黑云彻底压覆,几乎未见丝毫天光。
轰!
时不时地,闪电猛然劈进山谷里,炸起连串的火花。
但很快,三人便会看见这燃烧的金光又被重重黑暗吞没,无情地永封在了这无尽的昏夜里。
主上这禁制在隔绝外来修士探寻的同时,也隔绝了我们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辛若愚一颗心几近要沉到谷底。
他心中不由出现了最坏的念头:……倘若主上身陨,他所设下的禁制还会不会有效?
辛若愚打了个寒战。
他收回神识,眨了眨眼睛,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等候主上出关。
时间慢慢过去。
日光变得更加浓烈,之前还极浓密的乌云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悬挂于东方的红日将天空破开一个大口,太阳毫不吝啬地肆意倾倒着自己的光辉,把黑暗逼得愈发无所遁行。
忽然,辛若愚两眼一亮,率先捕捉到了远处朝这里走来的一个身影。
主上!
辛若愚兴奋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奔向那道身影。
然而距离稍稍拉近,辛若愚呼吸一顿,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
辛若愚踩在谷底的土地上,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心中的怀疑愈发深了。
不太对劲啊。
远处的那个小个子……真的会是主上吗?
辛若愚站在原地,默默把神识放开。
主上设下的禁制已经解开了。
辛若愚的神识像一只大网。
它捕捉到了远处一闪而过的妖兽的气息,捕捉到了更远处隐隐传来的低阶修士的身影,甚至周边呼啸而过的风都在这张大网中留下了具体的形状。
但诡异的是,他仍然不能察觉到有关那身影的分毫讯息。
辛若愚只能干瞪着眼,任凭视线中那个模糊的黑点不断放大。
与此同时,太阳的光芒变得更加夺目了,整个天地被照射得亮堂堂的。
一道道光线正肆意地铺开,与这明亮相对照的,是周遭被雷劫摧残形成的一地荒芜。
这雷劫肯定已经渡过去了。
但这家伙——这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家伙,真的会是主上吗?!
辛若愚的心中一片混沌茫然,他不自觉弓起背,做出了准备战斗的姿态。
正当辛若愚警惕地投来目光时,他视线中那个低矮、清瘦的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深黑的眼眸平静如水。
“呼——”
似有清风刮过。
少年微微一笑,全身忽而化作了一层浅淡的血雾,倏地被风吹散了。
紧接着,辛若愚眼前一暗。
他感觉自己被扯着领子拽了起来,嗖嗖两下,被那人带得腾飞而起。
不过很快,辛若愚又重新被放开。
辛若愚稳住脚。
不过呼吸之间,辛若愚定睛一看,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悬崖顶上,旁边就是听风听雨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他都被拽住领子了,还是感知不到对方的丝毫气息!
血道不是最难隐匿气息的吗?!
“嗯?怎么,吓呆住了?”
瞧见辛若愚呆滞的模样,一道似熟悉非熟悉的声音在辛若愚面前响起,话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都到眼前了还不敢认,是因为我现在的样貌吓到你了吗,辛若愚?”
少年的身影忽一下出现。
“怎么会呢!主上您一向英俊潇洒,丰神俊秀……”辛若愚赶忙摇头,肚腹里赞美的话堆了一堆。
说着说着,他抬起眼,这次却是真正地呆了呆,话音顿时卡壳。
——在辛若愚和听风听雨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和平时截然不同的申彧。
从左手手指一路往上,直到半边脸颊,申彧的皮肤上密布着可怖的灼烧痕迹,棕褐色的疤痕极深,几乎要切进骨骼里。
并且或许是因为这些伤疤形成的时间久了,申彧身上的疤痕处不像平常皮肉那样,质感温暖平滑,反而像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烂皮革,把申彧整个人都切割开,变成零散的块。
辛若愚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几乎要昏死过去。
老天!主上现在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身上还这么多烧伤,这是怎么搞的!
辛若愚脑袋空空。
看着申彧脸上勾起的笑脸,他僵硬地转了转思维,旋即下意识回忆起一些和主上有关的传闻——
据说大名鼎鼎的魔修“血魂魔君”申彧在遁入魔道之前,其实曾经是天演门长老贺惊春手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据说“血魂魔君”申彧尽管后来一直以容姿卓绝著称,但实际其年少时地位卑贱,相貌可怖,能拜入贺惊春门下纯属走运。
据说哪怕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申彧在入门之后,也始终未改性格孤僻,举事乖张的本性,一直暗修魔道,与葬雪道人贺惊春处处不和,最后甚至被贺惊春三剑削了根骨,彻底逐出师门。
据说,据说……
这些传闻原本并不存在,但随着申彧的名声日益增大,流言蜚语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辛若愚从来没把这些话当真。
可是看如今的情况……莫非传闻都是真的?
辛若愚和听风听雨都知道,他们的主上申彧曾经在贺惊春门下一事不是作假。
而修真界里一直有个说法:要不是升天梯断裂,飞升通道被堵死,贺惊春必然是整个修真界中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
这样的赫赫威名,以贺惊春的手段,他要消除些疤痕,还不是手到擒来?
莫非主上和贺惊春师徒不和的情况,当真从入门时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短短一会儿,辛若愚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圈。
申彧看了看表情严肃到仿佛马上就要端起碗筷,吃他白事席的三人,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正在胡思乱想?
他手臂一挥,几面血镜突然出现在辛若愚和听风听雨的面前。
申彧好笑道:“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们现在慌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日便要出殡了。”
“……主上勿怪。”辛若愚赶忙平复心情,向申彧一鞠躬。
“没怪你,不必多礼。”
申彧收回血镜,看辛若愚直起身子,三位下属表情已然恢复平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不用担心,此次雷劫虽然看起来气势汹汹,不过我早有预料。除了最后出现了点差错,使我不得不暂时维持这幅身形外,其余并未出现什么大碍。”
“至于这点伤痕,”申彧收拢手,不以为意道,“区区皮囊而已,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辛若愚和听风听雨对视几眼,不再多问。
辛若愚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向身高比他矮了大半个脑袋的少年版主上汇报道:“主上,此次渡劫之后,我等好像察觉不到您的气息了。”
对于一般修士来说,修行血道的修士极好辨认,因为他们体内涌动的血液会像黑夜中的灯火一样鲜明。
修为越强,血道造诣越高,则等同于在黑夜中燃烧的火炬越大,想要隐藏反而困难。
基于这一特点,虽然之前申彧出众的魂道造诣能替血道掩盖一二,但凭借着对主上的熟悉,辛若愚三人也能从铺天盖地的神识中勉强捕捉到一丝申彧的气息。
“可能是因为我的修为增长了吧,察觉不到我的气息是好事。”
果然,申彧没有多解释,只是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然后抬头望了望天。
那轮红日镶嵌在天空上,无比明亮,一如既往。
“今日我雷劫已过,纵观天下,能敌我者寥寥。你们三人不用在此护法,速速回野木峡吧。”
瞧见听风听雨这两张稚嫩的脸,申彧莫名有些不放心,又叮嘱:“另外,此次我还有要事,得去天演门一趟,归期不定。在此期间,你们要勤勉修炼,不得懈怠。”
“是。”辛若愚恭恭敬敬答。
申彧点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去吧。”
天演门这个地方太过于特殊,主上现在骤然提起,辛若愚脑子里又开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刚突破就回天演门,辛若愚咂摸着,总觉得申彧有几分“富贵好还乡”,不,“富贵好报复”的意思。
他们仨识趣地没有多问,拱拱手,齐齐答了声“是”后,朝野木峡的方向迅速赶去。
申彧站在原地,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三个下属离开的背影。
然后,他垂下眼,波澜不惊地看向自己曾被熊熊烈火灼烧过的躯体。
……贺惊春。
面对着自己被烧灼后朽木一样的肌肤,申彧不觉悲伤,但想到贺惊春这三个字,他却忽然不知自己该露出何种表情,于是愣了好久。
但最终,申彧还是只伫立着,保持着脸上那种空白的漠然。
又过了许久,申彧才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阔别了上百年的天演门……
申彧扯了扯嘴角,脸上却没有面对辛若愚三人时自然的笑意。
他只是怔怔想:
——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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