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两个就这么被我爷爷塞过来了?”徐鹤小声对牧勇问。
“是呗。”
牧勇坐在徐鹤身后,两人同乘于一只雪白的大鸟上,乌黑的发丝在空中浮动,任由狂风吹拂。
“贺师叔,”徐鹤伸长脖子看飞在前面的贺惊春和申彧,关心道,“你们两个都不御剑而行,就这样直接在空中飞会不会累啊?需要过来休息一会儿吗?”
贺惊春没回头,摆摆手潇洒道:“不用。”
现在的日光很浅淡,是笼罩在白云背后刺出的浅薄的一层。但申彧还是为他藕粉色衣袖上那波光潋滟的暗纹侧目了一阵,过一会儿才跟着答:“不用。”
此时距离几人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一直跟在贺惊春右后方飞行的申彧默默思索许久,还是没太明白徐青书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把两个筑基期的弱小弟子塞到他面前的。
要他真想杀这两个人,血道魂道的招数过去,连贺惊春都拦不住。
如此近的距离,悄没声地占据了他们的魂魄也很简单。
只用分出很小一部分神魂偷偷覆盖然后蚕食,连一呼吸的时间都用不了,这两个人就都会直接变成申彧的分.身,或者成为申彧的奴仆,终生受他驱使。
徐青书貌似在他当年离开天演门的时候,也只是大乘初期吧?
要对贺惊春出手的话……
申彧习惯性地打量起贺惊春,
几秒后,申彧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真是称得上一句大逆不道了。
就在申彧默默唾弃自己的时候,贺惊春转头朝他瞥去一眼,传音疑惑道:“申彧,在看什么?”
申彧把脸转回去,垂下眼,平静回:“没什么。”
贺惊春的表情没有异常,申彧低着脑袋,心中一连串思绪一闪而过。
原本下意识的战斗反应被一些回忆覆盖。
——只是那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贺惊春此人一向与众不同。一般的修士会御剑而行,不喜欢御剑的修士则会豢养一些妖兽代步,他偏偏会仗着自己灵力高强,一直都不借助任何外力,在天上自在乱飞。
也曾有人好奇,私自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贺惊春只是笑眯眯地反问:“你不觉得纵横天地间,不受拘束,才是真正的自由吗?”
那人恍然大悟,从此对贺惊春更加推崇。
申彧听着听着,却意识到贺惊春这言辞中的敷衍谎言居多。
在那人走后,申彧问贺惊春:“难道这样飞行就算是自由了吗?那自由也来得太过容易了。”
“你说得对。”出人预料地,贺惊春摸了摸申彧的头,否定了刚才自己说的话。
“像这样不借助外物,纵横天地间……即使自己觉得畅快,别人看着惊羡,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的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很难获取的。要想得到它,必然付出无尽的心血,甚至是死亡的代价。”
“申彧,”贺惊春温声夸奖道,“你刚刚的问题提得很好,在天上飞来飞去而已,又怎么能和真正的自由相提并论呢?”
“……那你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刚才又要和别人那样说呢?”申彧犹豫了一下,可出于对贺惊春秉性的了解,他还是开口问了,“贺惊春,你不会觉得这样很虚伪吗?”
“是有些虚伪。”贺惊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毫不生气。
他反问申彧:“可这样浅显的自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天方夜谭不是吗?依我看,我追寻以及号召着其他人去追寻这样的自由,不代表我们未来不想追求更深层的东西。只是现在我实在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种地步罢了。”
“……你哪里能力有限了?”申彧不解。
贺惊春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只是叹气:“……好徒弟,知道你信我,可别把我想得那么无所不能。我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哦。”申彧闷闷回了一句,总觉得贺惊春话里有话,但懂事地止住了话头,没有追问下去。
……当时其实应该问清楚的,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会让贺惊春神伤?
可惜现在多年不见,物是人非,这种事情终是再难开口提及了。
今天再度回想起这番对话,申彧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被一些杂七杂八的情绪压着,之后几人一路无话。
等穿越了数个国度,数座名山大川,被申彧指挥着落下地时,贺惊春自然而然地发现:相较于之前,申彧那张少年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很少见的惨淡,雾一样蒙蒙地。
贺惊春心里摸不准情况,只默默揣测道:究竟是怎么了?
申彧对贺惊春心中的小九九浑然不觉。他率先落到了地上,遥遥一指山下,说:“到了。”
站在山顶俯视着不远处的城镇,雪白的大鸟跟在申彧身后落下地来。
他们离血海宫真正出现的地方其实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为了隐藏身份的考虑,这一小段路亲自走过去倒也不算奔波。
徐鹤和牧勇紧随其后,敏捷地跳到土地上。
周边长势茂密的树木像碧绿色的丝带,把附近围了整整一圈。
徐鹤看过去,隐约觉得这片树林有些阴森。只不过他能看出来的问题,贺惊春和申彧肯定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徐鹤难得选择了缄默。
之前还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阳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了西侧。
夕阳西下时分,远处的城镇偶有炊烟升起。
在山野的映衬下,城镇里蒸腾而出的烟火气息,几乎让人下意识就对它产生了好感。
“申……”
徐鹤扭过头去,想喊申彧。
奈何申彧这些年来杀这个杀那个,横扫八方的名声实在太响,纵然贺惊春这样的强者在身侧,徐鹤在申彧面前也一直唯唯诺诺。
“申申申”了半天,徐鹤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申彧好。
嘴皮子连抽动几下,徐鹤无奈,破罐子破摔地把天演门百年前“逐出申彧这个弟子!”的命令抛之脑后。
“申师兄,”徐鹤把城镇车水马龙的景象尽收眼底,老实问,“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城镇,你是怎么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血海宫会出现在这里的?”
嗯?
申彧自然马上注意到了徐鹤的称呼,转头看向徐鹤。
在场三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徐鹤聚集过来。
徐鹤假装自己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继续硬着头皮喊:“申师兄?”
师兄这两个字仿佛有什么奇怪的魔力似的,让申彧原本惨淡的脸色稍稍回暖,贺惊春看见他嘴角的弧度几不可查地上扬了一下。
贺惊春对徐鹤的印象大为改观,欣慰想:这个家伙不愧是徐青书的孙辈,有时候还是能够展现出徐家的风范的。
“我修行血道,对于血海宫会有一些独特的感应。”
申彧心情转好,像一位真正的师兄一样,非常温和地给徐鹤解释道:“其实你现在对于很多秘境的感知不高,是因为修为低下的原因,修为上涨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大道之间相互都会有呼应,甚至可以转修,比如——”
木道对魂道和血道都有增益,火道与水道虽然相克,但如果天资够高,水火双修反倒威力倍增——
比如的后面没能够说完,因为申彧顿了一下,忽然发现徐鹤正在用很澄澈的目光看向他。
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眼神。
哦,申彧慢吞吞想:是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纯良的少年其实是天演门掌门的孙子。
他生来就拥有其余人想也想不到的关注和资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地度过,然后登顶。
徐鹤和当时仙尊赛上能够站到最后的绝大多数天才才是一路人。
而这些再寻常不过的知识反复提起,只会浪费他的时间。
思及于此,申彧便善解人意地止住话头,坦荡荡讲:“你刚才叫我一声师兄,我就勉强想着担当一点师兄的责任。不过我忘记这些很基础的东西应该早有人教过你了,多说几句反而显得啰嗦,抱歉。”
……嗯?申师兄刚才说了什么?我不会听错了吧?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来着?
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有分量了,一下子砸下去,把徐鹤脑袋都砸得发蒙。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跟在贺师叔和申师兄的身后走下山,然后一路辗转到繁华城镇内一条张灯结彩的道路上的。
直到变换了身形的贺惊春挥动手指,用灵力远远地点了点徐鹤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喊了声“回神”后,徐鹤才拽着牧勇,如梦初醒道:“申师兄……他是不是刚才对我说抱歉了?”
“。”
“申……”
一想到师兄这两个字是跟在谁后面,牧勇简直浑身上下都不好了,但申彧和贺惊春还在他们两个之前走着呢。
牧勇只得说:“申师兄就和你客套一下,徐鹤,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徐鹤疯狂点了点头,但是没过一会儿,又腆着脸,嘿嘿一笑。
牧勇听见徐鹤自顾自地小声嘀咕:“申师兄人也挺好的嘛……”
牧勇:“……”
牧勇转过头去看向街道上的装饰,仿佛一瞬间就对这些常见的东西拥有了极大的兴趣。
“你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打量街景的同时,贺惊春也在问申彧问题。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并肩而行。
贺惊春换了一身青色的衣服,变做一个面容普通,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平凡到丢在人海里转眼就能消失不见。
申彧则换上了灰色的短衫长裤,还维持着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只不过那张脸比他原先的样貌丑陋了许多。
第一眼看过去,外人甚至能把贺惊春和申彧两人错认为父子。
面对贺惊春的提问,“不肖子”申彧回答不太客气。
“在他们面前装装就得了,贺惊春,在我面前没必要装吧?你不可能对血海宫一无所知。”
“是吗?”贺惊春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反问,“我装什么了?”
“……只要进过血海宫的人,都能在血海宫开启前有所感召。这条秘辛不说是十大门派,就连各大家族知道的人都不算少,你还要假惺惺问我是怎么知道血海宫就要开启的?”
申彧看着贺惊春,故意呛他:“怎么,徐青书是把你当外人,什么都不给你讲吗?”
贺惊春听见申彧鲜活的,真像十四五岁小小少年的语气,哑然失笑。
“好久不见了,申彧,”贺惊春调侃道,“怎么说话还夹枪带棒的?”
申彧蓦地一愣。
他往前迈的身躯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确实不该这样说话。
申彧下意识垂眸,心中深思:虽然他和贺惊春之前是这样相处的,但是时过境迁,一切早已不同。
……他们两人毕竟是真的太久不见了。
申彧不再是之前那个申彧,贺惊春想必也变化甚多。有的话怎么能像从前一样,不过脑子就说呢?
贺惊春走在路上,一直用余光瞥着申彧,瞧见申彧思索的时候连唇角都紧抿起来,笑容也紧跟着一僵,猛然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好久不见这个词语明显触碰到了申彧的逆鳞。
两人停下脚,滑稽地站立在道路旁。
贺惊春看见申彧抬起了头。
半晌,才警告过自己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说的申彧冲贺惊春冷冷道:“……我刚刚说话哪里夹枪带棒了?”
“倒也是,”申彧抄起手,冲贺惊春冷笑道,“毕竟是我离开天演门太久,忘记你们名门正派,一向是与我们魔道势不两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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