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泫的姐姐叶澄死于十五岁盛夏。
那是一个如骄阳一般的女孩,自出生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十岁便由长老堂举办仪式定为少家主,守着叶家的条条家规,却又明媚洒脱,灼灼风华。
但这样天人之资的少女,死在了十五岁,也就是叶泫出生的第一年。
叶澄去世后,家主夫人戚嫣精神逐渐崩溃,最严重时不能见任何人,尤其是叶泫。听下人讲,叶泫小时候险些被她掐死,自那之后叶散人便不许他再见戚夫人了。
直到叶泫七八岁时,有一日突然又跑去寻自己的母亲,他凭着残存的记忆找到母亲的别院,推开门只见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在柳树下舞剑,身段轻盈。
他脱口而出:“母亲!”
那女子确是戚夫人,她看见站在门口,面露欣喜,却犹犹豫豫不敢进门的叶泫,挥了挥手招他过来。
叶泫年纪尚小,见母亲并不是旁人说的那般病得深重,神情之中尽是温柔,他红着眼,一路小跑撞进了戚夫人怀里。
那是一个怎样的拥抱呢?
彼时的叶泫心想,这个拥抱,拿整个临安的秀丽风光来,他也不换。
叶泫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这样的吗?有淡淡的熏香,还有刚刚舞剑之后残留的温热。
戚嫣温柔地摸了摸叶泫的头,柔声道:“最近过的还好吗?”
原来母亲也是关心自己的吗?
叶泫大大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终于在听见母亲的关怀后没忍住,流出眼泪。
“不好,”叶泫哽咽道,脸埋在戚夫人怀里试探着叫了一声“母亲”。
戚嫣把他的脸从怀中捧出,俯下身,拿出手绢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水,手绢质地柔软,带着一丝淡淡的檀木香。
“别哭啦,澄儿乖,等母亲生下你弟弟妹妹,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戚嫣一边说一边亲了亲他的额头。
叶泫不懂,澄儿是他的小名吗,可是父亲从没这样叫过他。
“母亲要生弟弟妹妹吗?”叶泫不解道。
戚嫣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吃醋了,拍了拍他的额头,“是啊,等弟弟妹妹生下来,你的七星天盲症就会好的。”
叶泫不解,什么七星天盲症?他从小身体健康,几乎没生过病,什么时候得了这个七星天盲症?
母亲是为了给他治病才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戚嫣放在他脸上的手好纤细,好温暖,他什么都不想问了,只希望母亲可以多触碰他一刻。
就在这时,别院的门被急匆匆撞开了,叶散人看见戚嫣放在叶泫脸上的手,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冲上前将拽着叶泫就要离开。
戚嫣见了他,原本温柔的神情立刻消失不见,转而化作疯狂的怒火,她抓住叶散人的手臂,大喊道:“叶散人!不许你带走他,把澄儿还给我!”
叶散人听见戚嫣的话,一惊,甩开戚嫣的手,“你看清楚!这是叶泫,不是澄儿!”
他捏住叶泫的头展示给戚嫣看,动作十分用力,叶泫的脸被捏得变形。
戚嫣惊惶地抓住叶泫的双肩,神情慌乱,歇斯底里道:“怎么可能?这么像,怎么不是澄儿?”
叶泫也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母亲,我是阿泫啊……”看父亲母亲的反应,澄儿不是他,那澄儿是谁呢?
“叶泫?!”叶泫眉心的朱砂痣好像一面能照见人心的镜子,戚嫣盯着这颗朱砂痣想起了什么,听见他的话,仿佛见了鬼一般将他甩开,跪坐在地上用手臂遮住脸,似乎不愿让叶泫看见自己。
叶泫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甩开,想走过去扶起她来,可叶散人死死拽住他,不让他挪动半分。
看见戚嫣的样子,叶散人也不好受,拉着叶泫就要离开。
见父子二人要走出别院,戚嫣拿起地上的木剑猛地冲过来,直直地朝叶泫刺去。
叶散人再忍无可忍,掌中罡风挥开木剑,将戚嫣掀翻在地,痛苦地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戚嫣头发被吹得散乱,再没有方才舞剑的灵动,她的身体止不住地抽动,面目狰狞地说:“杀了他!他害死了澄儿,他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会放过我们的!杀了他啊!”
叶散人拉着叶泫离去,没有回头。
叶泫被母亲的样子吓得不敢说话,却一直望着别院的方向,直到母亲跌坐在地上的身影越来越小。
母亲说要杀的人,是自己吗?
离开别院后,由于叶泫私自探望戚嫣,叶散人动用家法,五十桃木杖挥下去,叶泫生平第一次受家法杖刑,叶散人没有收力,直打得他腿上血肉模糊。
等他从祠堂禁闭一月出来,戚嫣已经被送出叶家。后来,他才从旁人口中慢慢拼凑出自己的身世。
叶泫看着染血的手,好痛,可是心为什么更痛呢?
就和那天被母亲拿木剑指着一样痛。
在叶家,他是少家主,是叶家继承人,是临安不世出的天才,是叶泫,是最好的工具,唯独不是他自己。
好一会儿缓不过劲,直到听见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他才颤颤巍巍地要起身。
叶家少主,不能衣冠不整,形容狼狈。
可是跪坐在地上太久,他的双腿已没了知觉。来人没有继续逼近,似乎在他眼前停住了。
叶泫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少年穿着墨绿束身劲装,扎着高马尾,斜斜地靠在柳树枝干上,挑着眉带着笑看向他。
是叶崇。
看见叶崇,他心中火气更大,用灵力注入双腿,抹去地上血迹,强撑着站起身来,扭头就要离开。
“堂兄你看见我都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吗?”叶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泫没有回头。
见他不理,叶崇笑嘻嘻地追上来,叶泫忙将沾染血迹的手收进宽大的衣袖中。
“堂兄”
“堂兄何故不理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叶崇笑着扶上叶泫的手。
叶泫不理他,他就一直跟着他念叨。
前些日子叶泫想与他说话,他总是爱搭不理,如今叶泫不想说话,他却直愣愣地黏了上来。
“我做了什么,都是我不对,兄长你就告诉我吧,别不理我。”叶崇说着讨好的话,语气中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歉意,甚至有些看好戏的新奇。
终是被他磨得忘了自己原本的情绪,只剩下一些恼怒,叶泫又不会说谎,“你、你不爱吃我给你的东西,何故将他们砸个稀巴烂,同我直说便是。”他说完不太好意思,把头偏向一旁。
今日他随叶散人去汀兰小筑看望叶崇,却在庭院角落里看见几个稀碎的食盒,里头的糕点撒了一地,不必多想便能推测当时情形。
叶崇愣了一瞬,委屈地说:“那兄长以后都不给我带糕点了吗?”说着,他拽了拽叶泫的衣角。
“带……你不吃我为何还要带给你?”叶泫想把自己的衣角扯回来。
“也对,我就是不爱吃。”叶崇笑嘻嘻地说,又道:“堂兄今日怎么了,从我那里出来没多久,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叶泫感觉腿上有了知觉,便撤回了灵力,怎料腿上的酥麻还未完全散去,他一阵腿软就要跌坐在地,好在叶崇一直抓着他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叶泫冷冰冰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堂兄从小筑出来就弄成这样,我当然有责任了。”叶崇扶着叶泫,无视了他的推拒。
“堂兄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的,今日如此冷淡,都怪我。”
一阵推搡间,叶泫的手露出衣袖,叶崇一下子便抓住他的手,道:“你看!还把手弄成这样,要是被旁人知道了怎么得了。”
听他在这里说了许多,叶泫更觉得头痛。明明叶崇就比他小了几个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无赖小儿。
一阵清凉落在他手背,叶泫回头,只见叶崇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玉瓶,对着他的手上的伤口开始撒药。
其实以他如今的修为,这点伤,只要他想,片刻就能痊愈,方才不过是没有精力去医治。
“这是我们临沂的伤药,对出血的伤口最好了。”叶崇动作不轻,抖动粉末的动作随意,不少药粉从伤口外洒落,跌进地面,融入泥土之中。
“多谢。”叶泫被叶崇突如其来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只能搓了搓鬓角垂落的齐腰长发,有些木讷地道谢。
“堂兄不必与我客气,你现在的样子好看多了。”叶崇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左边挤出一个不明显的酒窝。
好看?叶泫看了看自己,一身青碧锦衣早已皱皱巴巴,袖子也叠在手臂上,不用多看,头发大抵也有些散乱,这样叫什么好看。“好看吗?”
“好看啊!”叶崇笑着,叶泫望进他的眼睛。
其实叶泫在叶家没有什么朋友,因他身份,叶散人从小对他管束极严,每日要学习的东西是旁人的三倍不止,没什么时间和旁人相处。他又生的木讷,不是那种嘴甜讨喜的孩子。起初族中同龄的小孩还愿意同他一处玩耍,但后来他忙于修炼,族中弟子又敬畏他少主的身份,便渐渐疏远了。
最初叶泫知道叶崇是自己堂弟时也算期待,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可叶崇总是把他推的远,不愿与他多言,他便以为叶崇也和其他弟子一样,不愿意靠近他。特别是在汀兰小筑看见那一地的碎片,叶崇大抵也不喜欢与他一处吧,连他送的吃食也厌恶。
但是现在却说他好看,还给他上药,是不是自己也没有那么让人望而生畏呢?
叶崇把他送到梧桐别院,叶泫本想请他进去坐一坐,可犹豫了半天也没有开口,一来他心中还有些情绪没有消化,二来他也摸不准叶崇对自己的态度,怕开口之后又是拒绝。
许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叶崇问:“堂兄还生我的气吗?”
叶泫如实摇头,“没有。”
“其实只是我吃不了甜食,堂兄愿意对我好,不如帮我在长老面前多说好话就是。”叶崇道。
叶泫一惊,原来是不能吃甜食吗,他握紧手中叶崇塞给他的药瓶,“好。”
叶崇离开梧桐别院后,指尖幻化出一朵红莲,他将手上残留的叶泫血迹点涂在花瓣上,顿时红莲散发出莹润的红光,频频闪烁,似乎在传达什么。
叶崇勾了勾唇角,“堂兄,堂兄?”
他玩味地将沾着鲜血的手指挑起莲花的一瓣,想起方才柳树下,叶泫跪在地上,神情痛苦,肆意发泄心中怒火的样子,他抬头时眼角微红,眼睛水盈盈的。
“这个样子的你可是好看多了。”
小莲:好看好看!
小叶:?不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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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临安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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