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傍晚,明镜阁。
今日修学毕,轮到叶泫值日洒扫,他一人在庭院中忙碌,没有动用仙术,似乎是将洒扫当成一种修行。
他扫得仔细,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离得近了,他才发觉,抬起盯着地面的眼去看来人。
叶崇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槐树枝,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柳叶,神色自若地走来,在叶泫身前站定,“就兄长一个人?”他记得上次可是好几个弟子聚在这里扫地。
叶泫道:“是,今日轮到我洒扫,你现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明镜阁弟子都有些怕他,叶散人让他不用值日,每日照常去议事堂学习处理族中事务,但叶泫坚持,自请一人值日,不过这些他并不想同叶崇讲,立刻转移了话题。
叶崇用手中的槐树枝似戳似挑地触碰着叶泫握着扫帚的手,狐狸眼眼尾上挑,狡黠地笑道:“不能来寻兄长吗?”
叶泫见他一脸玩笑的样子,一手不动声色地执于腰间,捏住垂落的长发,笑着回他:“自然可以。”
叶崇道:“兄长不问我什么吗?”
叶泫疑惑地说:“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能去九阙天,你却不能。”叶崇收敛了笑容。
叶泫稍微一愣,柔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都是族中的安排。”顿了一顿,又道,“这件事我早已知晓,倒是你,才回家,又要去那危险的地方,可做好准备了?”
听他这么善解人意的话,叶崇却并没有觉得开心,他道:“兄长生气?不觉得是我抢了你的机会吗?是我找大伯说要去九阙天的,上次你不也是为了这件事生气吗。”
叶泫闻言还是那样柔和地笑着,拍了拍叶崇的肩膀,“怎么会生气,别说什么抢不抢的,我上次气的也不是你。再说家主那样严格的人,你能说动他,说明你的实力得到了他的认可啊。”
他真的不是故作轻松,叶泫深知这件事的症结不在叶崇,是叶散人不愿放他离开罢了。
叶崇眼底露出一丝不满,他都抢走了他的机会,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他追问:“难道兄长不想去吗?”
叶泫似乎被这句提问刺中,走到河边柳树下,看着因映照残阳而变得火红,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想的。”出生至今十七载,他从未离开过临安城一步,他也想出去看一看这天地。
“那为什么不去呢?”叶崇跟到他身旁,又问。
叶泫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新生的柳叶通体翠绿,散发阵阵春意,他道:“你看这柳叶,从萌芽到掉落,也不过月余,它短暂的一生甚至都走不出这小小的明镜阁。”说着他缓缓倾斜掌心,任它掉落。
他当然也想出去看一看,看一看自己还有没有别的活法,可他被束缚了太久,肩上所谓的责任太重,他戴着沉重的镣铐,怎么离得开呢?
叶崇觉得他说的话好没道理,看着叶泫死气沉沉的样子只觉无趣,伸手用食指与中指夹住柳叶,将其抛入了小河中,他看向叶泫,“它能走出去,它会随着这条河飘到很远的地方。”
柳叶漂浮在河面,像一叶小舟,摇摇晃晃地随水流走。
“你也可以。”叶崇如是说。
叶泫盯着柳叶看了一会儿,略有苦涩地说:“父亲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偏要他允许?”叶崇反问。
叶泫看向他,叶崇的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扬,眼眸之中闪烁着他不曾拥有的东西。
是啊,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他走不出的,是他自己为自己画下的囚牢,以他如今之力,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叶泫展开眉心,放松一笑,“你真的是来找我的吗?”
叶崇被他突然的问话打断,他怎么会来这里?
前些日子他找到叶散人,告诉他自己想去九阙天,在他面前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便拿到了去九阙天的资格。他本想着这下能让叶泫不满,让这个披着好人皮囊的“堂兄”不再装着光风霁月的样子,也露出本性中不甘的狰狞,好叫他仔细欣赏一番。
明明那天他曾看见过他不甘的一面,如今特意跑来追问,告诉他自己做了些什么,可是这个人始终那样温温柔柔地说话,好像一点都不怪他。
他不懂,过去他身边的人、魔,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东西都要挣得头破血流,那才是他熟悉的样子,可是这个人怎么不生气呢?
就好像他自以为是地拿着战利品,耀武扬威地站在叶泫面前,等着看他不甘心地崩溃,看他嫉妒的丑态,看他讨厌自己,但叶泫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与他无关。
他看着叶泫眼中的笑意,突然坐到地上,愤愤道:“不是来找你的。”
叶泫蹲下来看他,“那究竟来干嘛呢?”
“我来赏日落,此处甚美。”叶崇见他只是蹲着,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铺在身侧,示意叶泫坐下。
叶泫也不客气,笑盈盈地就在叶崇的外袍上坐下了,道:“谢谢,我也觉得此处甚美。”
叶泫坐着,叶崇抱着头躺下,也不说话,只看着残阳渐渐没入群山之下,天际的云朵变得火红,仿佛灼烧了整个天空,又渐渐淡去。
夕阳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暖暖的,待它渐渐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日光的味道,抬头却只能看见一抹弯月,高悬于天,带来丝丝凉意。
叶泫瞥了一眼他单薄的里衣,道:“叶崇,回去吗?”
叶崇闭着眼,呼吸平缓,好像睡着了一般,却突然开口,沉声道:“你不要叫我叶崇,叫我莲。”
“莲?这是你的小名吗?是哪个莲?”叶泫问。
“嗯,莲花的莲。”他仍是闭着眼,语气中有一丝不稳。
莲,不是临沂叶隐拙之子叶崇的小名,却是他莲烬的姓。
将自己的姓告诉叶泫其实有很大的风险,说不定哪一刻便会因此被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莲烬只是觉得这一刻很舒服,他忽然不那么想看这个人崩溃的样子了,叶泫现在这样似乎也很好,比那些他习惯的模样更有意思。
这一刻,他希望叶泫唤他的本名。
“叔父怎么给你取这样的小名?”听着像给小女孩取的小名,叶泫有点好奇。
“看见莲花随便取的。”
“怎么会是随便取的,或许是希望你做个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叶泫道。
莲烬嗤笑一声,君子这个词,和他从来不搭边。
就着这个小名,二人你来我往地聊到天边最后的一点晨光都消失,河边泛起寒气。
“莲,走吧,你要看的日落已经结束了。”叶泫推了推莲烬的胳膊。
见莲烬睁开眼,叶泫先站起身,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莲烬犹豫了一下,眼前的叶泫身上沐浴着一层薄薄的月光,侧脸被映得十分温柔,少年脸上还有一些没有褪去的天真,修长的手指向他张开,毫无防备。
他想,如果此刻朝叶泫纤长的脖子上来一击,他的生命就会留在这一刻,永远是这个样子,多好。
可最终,他还是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借着他的力量站起身来。
莲烬捡起自己的外袍,两人并肩离开明镜阁,临走时叶泫一挥手便将院内的杂物收拾了个干净。
“既然一下就能弄好,兄长之前为何要在这里慢慢扫。”莲烬问。
叶泫道:“凡事都依赖仙术不可取。”其实他当时是在想去九阙天历练的事。
莲烬看着叶泫的头顶,笑道:“也是,仙术还是用在你的身高上比较值当。”
叶泫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自己的堂弟比略微矮了一些,说道:“你也是越发胆大了。”
莲烬转过身倒退着走,盯着叶泫眨了眨眼,道:“兄长总不会怪我。”
他与叶泫就这样又聊了一路,将莲烬送到了汀兰小筑才分别。
一月后,临安城外,叶家一行人拜别族人,向东陆中心出发。
前来送行的人不多,都是最亲的亲人,只说着一些送别的话。莲烬扫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他没有看见叶泫的身影。
叶守行同他们一道,众人不敢嬉闹,规规矩矩地跟在叶守行身后御剑。
莲烬说自己不会御剑,叶守行便黑着脑门带他一起。他也不管叶守行的脸色多难看,背着叶守行坐在他身后,一条腿半弯着放在剑身上,一条腿自然垂落,闭着眼睛假寐。
为了节省体力,剩下六人也是两两一组,交替御剑。
雨沐生抓着烛西窗的腰侧的衣料,稳稳站立,烛西窗用来遮眼的白绫随风飘动,时不时在雨沐生的脸上扫过。
雨沐生躲开白绫飘带,凑在她的耳边问道:“西窗,你不是看不见吗?这也能御剑?”由于烛西窗平日里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若不是白绫飘飞起来碰到她的脸庞,她都快忘记烛西窗戴着白绫了。
烛西窗一手捏决,另一只手负于身后,道:“无碍,可以看清的。”她轻柔的声音包裹着灵力传进雨沐生的耳中,让人十分安心。
“你说家主怎么选了叶崇来啊,他既不跟我们对练磨合,也不爱搭理我们,我觉得还不如叶泫呢,那小子古板一点,但好歹客客气气的。”雨沐生看着叶崇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由得好奇。
她们这一个月来每日相约武场修炼,叶家七微剑法讲究配合,他们之前并不十分熟悉,只能临时用用功,希望能磨合出一点默契。但叶崇从第一日展示了自己的剑术之后,便不再同他们一起,去他的住处和明镜阁都寻不见他。
至于叶泫,除了烛西窗与他在一级,雨沐生五人比叶泫要大上三四岁,在明镜阁时并不在一处修学,不过也对少家主的性子有所耳闻,见过几面,总归知道不是这样叛逆任性而为的样子。
“生生,这种话说了会伤人心的。”烛西窗温声道。
雨沐生撇了撇嘴,道:“知道啦,我就是有些无聊嘛,御剑真的很无趣。你不知道,前段时间叶泫还来问我什么时候出发呢。”
镜淅闻御剑在她们身侧,道:“他找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雨沐生道:“可能是好奇?家主管他管得严,许是打听打听解解闷?”
她们身后,雪亦情与尘无涯在一处,两人并不交谈,周遭的气压都好似低上几分,可雪亦情觉得与尘无涯呆在一处很好。
镜淅闻御剑,风见修在后方凝神,也没有说什么,手忍不住地摩挲腰带上挂的香囊,香囊用金线绣了一只小狐狸,技艺精巧,火红的小狐狸表情惟妙惟肖,眉眼间带着笑意,十分生动。
一行人一路上都比较安静,除了偶尔雨沐生开口说上两句,镜淅闻搭理她一下,便没什么人发出声响。
御剑虽能日行千里,但临安距九阙天甚远,从临安出发,日夜兼程,到九阙天也要花上五日。
四天过去,明日他们便能到达九阙天外的星酒平原,为在与仙盟弟子会面前调整到最佳状态,今夜他们选了一处安静清幽的山谷休整。
小莲:炫耀失败,一拳打在棉花上
小叶:善解人意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临安初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