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佑离岸睁开眼睛。
天色昏沉，一时间也难以分辨时辰。佑离岸没有急着起身。他平静地盯了一会儿床顶上木板的影子，然后抱着被子在被窝中转了个身。
被子被带着卷动，紧紧裹住了自己。
不知为何又好像嫌弃被子贴的太紧了。松开被子，有意的将被子与自己隔开一点，将被子拱成一个罩住自己的壳子，自己整个人往被子里钻了钻。
黑暗中一切都显得很安静，舱房晃晃悠悠荡着，叫人心里生出埋怨——
必然是船的错，好好地一个船没事晃什么？佑离岸握着被子的边角，有些神经质的扣捏成一团。
“扣扣”
舱房的门被扣动。步柏连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醒了？”
佑离岸一惊，肩膀下意识瑟缩的往被窝钻了钻，下一秒，舱房便被打开。步柏连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不会吧？海妖应该不能迷困住你，那个食梦兽吃白饭的？”
眼看着步柏连已经坐到了床边上，下一秒就要抬手扒拉自己被窝，佑离岸赶紧裹着被子爬了起来。
“师、师尊？”
步柏连看着佑离岸一脸迷蒙地样子，还紧紧裹着小被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徒弟的脸。
半大少年总是介于成熟和稚气，冷静和莽撞之间。他这个小徒弟，本就性情冷淡，加上莫名其妙的接管了照顾师尊饮食起居，监督师尊不良习惯的工作，等步柏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像最开始那样随便逗弄欺负他了。
但是眼下，步柏连得意的想到：小孩果然还是小孩！聪明弟子固然会让师尊脸上有光，但是还是傻孩子好玩啊！
“师尊！”
步柏连冰凉凉地手激的佑离岸一抖，他受惊了一般瞬间往里面躲了躲。
步柏连终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方才手上触到的温度太高，即使自己现在这个情况，都能感觉到不对。他敛下眼中的笑意，伸手覆盖在佑离岸额头上：“奇怪了，并无病灾，也没有被海妖迷困，怎么了？”
佑离岸咬牙道：“弟子没事。”
佑离岸这次没有再躲开。他的体温也迅速降了下去，好像方才真的是被吓到了才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步柏连本就身形高大修长，只是平日里花里胡哨太多，又不着调，总是让人很难正儿八经的端着架子同他相处，也就很难窥见他本身。
但他前世今生都高居上位，少时从月明不归楼的云海中俯瞰万物潮起潮落，又生祭天池眼这么多年。一旦安静下来，周身那股叫人眷恋，流连，又不敢造次的大家长的气势便会不由自主跑出来。
此时昏暗的环境中，佑离岸只能看见步柏连的身影在海面如镜的月光中时隐时现。
他并不分明的感受到了面前的师尊和平日的区别，但佑离岸此时就想脑子空空地依靠在师尊的怀里，什么都不想，任凭时间流淌，天色永不将明。
他胆战心惊的狠掐了自己一把。
真是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就是刚刚睡醒。外面怎么了吗？”
步柏连暗暗探出灵力查了一番，看他好像真的没事，心下暗嘲自己真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一旦涉及到佑离岸有一点点不同的反应，他总是担心过渡。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孩子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出来什么事。
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弟子，小魔头一个。
“海妖方才现身，我来看看你。”步柏连调笑道，“看看平日里食梦兽没白喂。”
说着，食梦兽就舔着爪子出现在床上。
佑离岸没有想到这食梦兽居然点个名字就出现，顿时心里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万一师尊问什么，这个狗腿子肯定如实相告！他只恨不得将它连捆带绑地摁回去。
“有了本大爷在，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不过是一群海妖罢了，把人骗到梦里自刎？何等粗暴的手段哪里比得上本大爷！”
食梦兽本来颇有些得意，但是说着说着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不是揭自己老底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老老实实地蹲在被子上舔爪子装乖。
“最近是不是很无聊？”步柏连坐到床边。他刚刚还是一身海纳万物的长辈样，现在一坐下来就好像松下来一股劲。
佑离岸僵在原地。他感受到师尊的重量隔着被子挤压过来，平时隐藏在袖口的香味就在耳后。
“还好，就是觉得，这里的事情和之前的不一样。”
佑离岸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离步柏连远了些。
他小声地说道：“之前只要把妖魔鬼怪的杀了就没事了，这次没有那么危险，但是好像麻烦得多。”
佑离岸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浪费了不少时间。”
步柏连笑道：“因为这次是与世家有关的，总是麻烦些。”
“世家门阀本应该是寻常世间的事情，但是却被带到了修仙途。可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终究都要走到这一步。”
步柏连自嘲道：“我小时候也以为这是可以改变的，但是长大后才发觉，这种盘根错节的事情，是理不清楚掰不明白的。即使没有世家门阀，宗门之间的斗争，散修和有师门的，都会有诸如此类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供养天池眼，步柏连自幼就与天地相适共应。
在月明不归楼那种破地方天天只能面对着一整片模糊不清的天地，自然而然的认为天地一体，四海一家。
直到下山。
步柏连才惊讶的发现，天地本就混沌不堪，这混沌不堪的一团中居然还能分出来什么是“天杰地灵”的宝地，什么是干涸的困土。
将天地河川按等级划分本就荒谬，那些“宝地”还要被再划分给不同的地方，又被地方各种世家争夺。
实际上追根溯源，宗门的角逐本就荒谬，世家更是出现的唐突，这么多年后居然在不断地打压厮杀，于世家中也分出等级，从上到下一串高低贵贱。
少年人总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步柏连曾经企图翻倒天地，将这些树大根深的东西连根拔起。闹出的动静太大，被师尊亲自捉回无尽藏，禁闭三年。
他长大了，也渐渐意识到，权利纠争一旦开始，便会遍地丛生地滋养出无穷尽的私心。即便是再本该清净无唵的地方都会被吞噬。
人的私欲是最柔韧的网，铺天盖地，远不是他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年用一腔热血的义气和快刀斩乱麻的果决可以解决的。
只是原本以为已经麻木认同了，没想到有了个弟子后，原先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想法居然还能再冒出来，搅的他都有些烦躁了。
“还早。”步柏连伸了个懒腰，“往边上去去，给师尊挪个位。”
佑离岸顿时浑身都僵住了,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被子。
“师、师尊？！”
步柏连与佑离岸对视了数秒，深沉而又忧郁的叹了口气：
“好好好，弟子长大了就要与师傅生分了，分个热乎乎的被窝都不愿意分给师尊。今天是被窝，明天以后要是师尊落魄了，找你分个暖呼呼的馍馍你肯定小气不给。”
步柏连站起来，身影透露着一股毅然决然的悲怆。将要爬起来解释的佑离岸按了下去。
“逗你玩的，好好睡着。”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了吵嚷声。
“嚯！”
步柏连眼睛一亮：“不睡了！半宿了他们可算是有点动静了。”
说着转头就走，房门“啪”一声关上
房间里，佑离岸和食梦兽面面相觑。
半晌，食梦兽幽幽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这可是伦理的问题。”
说完，食梦兽跳下床，到门缝处一扭便消失了。
佑离岸崩溃的将自己和被子塞到角落，裤子湿冷的贴着大腿，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
与之前的梦境不同，这一次在梦中，他确确实实，实实在在，清晰明了的对着自己的师尊做了这等大不敬的事情。这个梦境这么的真实，乃至于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佑离岸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将整个人都拢在了被子中。
太恶心了。
那可是望舒仙尊！
师尊对自己爱护有加，自己恩重如山。
太恶心了，自己竟如此禽兽不如，罔顾廉耻。
……
……
但是他还是离不开师尊。
佑离岸闭上眼，把自己融在黑暗中。他在一瞬间企图预演自己离开了师尊身边的情形，迅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
除了师尊身边，他无处可去，无处想去。
“不用你离开啊，会被赶走的。”
一个声音出现在脑海中，带着扭曲地幸灾乐祸。
“只要被发现了，就会被赶走哦。谁能忍受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以为他是谁？他可是高高在上，修仙途万众仰赖的望舒仙尊！”
佑离岸靠在墙壁上，月光将他整个人分成明暗两半。他面无表情的将证据都销毁干净，也离开了房间。
————
廖家的弟子聚在原先吃饭的舱房中，每个人身体都是紧绷的，一时间这地方居然让人感到挤得慌。空气中也有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现在怎么样。”
门帘一挑，廖枕持走了进来。
“一共解决了二十三只海妖，萧明受伤了，萧福的修为好像被废了。”
受伤的人被同伴疼的牙都咬碎了，愣是一句没叫喊出来。
廖远说道：“大公子，其中绝对有诈！这些海妖花招卑劣了些，但是其实真打起来的时候都不是很难杀。若真是他们所为，不至于之前的弟兄们死伤如此严重。廖家外门起码十多年没有惊动过巨石军了，这次却要巨石军帮忙。最重要的是，这可是妖啊。”
见廖枕持认真地听着自己说话，廖远接着说道：
“我们与五行秘境接壤，往日交手的邪祟其多为魔物。但是这次却是妖在作乱。妖虽说亦正亦邪，但是也多年没和修仙途的人发生过打斗了。廖家何时招惹过他们？没道理无缘无故的来我们这边大开杀戒。”
“蹊跷之处又何止一点。”
廖枕持揉了揉左臂，一缕鲜血透了出来，但深蓝色甲胄下并不明显：“萧承，你马上带着人再去看看有没有漏了没杀干净的，事不宜迟，兄弟们收拾一下，马上回去。”
原本呆坐在桌子边哭的廖福突然抖了两下身体。
“你们.....你们废我修为，害我们至此......都去死吧！”
电光石火间，没有人反应过来。廖福一把抽出腰间泛着绿光的刀，瞬间暴起，刺向抱胸站在柱子旁的步柏连。
师尊对于救人还被说这件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毫不在意...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这样很圣母，但是我还蛮吃这种责任感爆棚的麻木圣母人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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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鬼哭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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