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与江湖素来纷扰不断,新王登基后竟立下了一个规矩,与江湖各门各派对立而望互不干扰,因而阮平秋在京城隐姓埋名偷渡出城,踏踏实实回归不见仙做起了一方修仙人士。
阮平秋在此期间不断揣摩国师闻千的心思,可他看不透她,或者说除了未入京城孤苦相依的那段时间,他从未看透过她。
闻千是个喜欢把话咽进心里的主儿,无人知晓她进入皇宫后疯狂占卜的心境。有时他们在宫中重逢,她也只是浅浅地朝阮平秋露出一个笑意。
沧桑,苦楚,悲痛,绝望。
多么寒凉的一个笑。
后来这笑被各种极端的情绪取代,再无人知闻千本性如何。
据闻国师闻千喜好各类奇花异草,喜好夜观星象占卜算卦,因而那段时间,能人贤士大批大批地进入皇宫,受到封赏。
即便当代官民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接受朝廷被国师实质掌控的现实。
秦鹤棠在原宿主秦鹤棠的记忆里探查到一些当今世道的发展历程,可如此实实际际地体会,还是头一遭。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今日这般想回到自己的家,那个祥和的富强的家。
灵魂补了缺缺了补,可独剩的那个神器却四分五裂,至今拿不回来。
她没来由地一笑,这笑竟和闻千的一模一样。
画面一转,似乎是几年后。
阮平秋奉命执行任务至京城附近,心口一阵绞痛,吩咐手下弟子分头办事后,换了一身装再次踏入京城。
城是旧城,事非旧事。
例行询问的士兵一番盘查后,借皇帝有请的借口将其绑入皇宫,阮平秋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了闻千。
名震一方的国师横躺在龙椅上,身边唯唯诺诺站着当今的新王,护卫的士兵分立两侧,矛头直指无礼之人。
国师含着下人送来的小食,却因口味不合毫不留情地掀翻一盘,叮呤咣啷刺耳不已。
无礼之人被架着强行跪下,听此动静猛地一颤,愕然抬起头来。
多年重逢,却发现对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她高高在上,行事乖张,阴晴不定。
他卑微下跪,心绪繁杂,判若两人。
对方都不再是对方了。
闻千带他去了花园,大大咧咧讲述自己所打造的一个极乐世界——草菅人命的王公贵族死的死降的降,江湖朝廷纷争不再甚至开始互相合作,百姓笙歌不断安居乐业……
她朝花园一指,欣然一笑:“如何?欺压我的,全——都在这里成了我的养分,好看么?喜欢么?”
阮平秋看着这开了满园的尸语花,张张嘴,道不出万千言语。
他见闻千于花园中翩翩起舞,随意地采下一朵开得正艳的尸语花,终是启唇。
“你……过得开心吗?”
满天花瓣在此刻停滞在空中。
闻千难以置信,听到对方似打开了话匣子般问候自己是否吃饱穿暖,是否身体康健,是否孤独寂寞……
她夸张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漠和恨意。
“不开心。”
“进了皇宫后,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她幽怨地盯着阮平秋,随手一指——
“那是上一任皇帝的尸骸。”
“那是皇后的尸骸。”
“李国公的,赵将军的,孙丞相的……”
闻千的表情逐渐癫狂而疯魔起来,笑得沙哑笑得尖锐。
她将当年所有对她施以暴行的冷眼相待的人,都杀了,全部挤在一处,成为她精心栽种的尸语花的养分。
一花一人,一园千人。
她问:“阮哥哥,你是留在这陪我,还是留在这陪这群王公贵族?”
疯了。
阮平秋想。
这不是闻千,这断然不是他熟知的柔弱可欺却一心向善的闻千。
他们不可避免地争斗起来,对战中,阮平秋瞥见了闻千腰间挂着的一枚奇异的碎片。
“注意到了?小千我呀,能活到现在,全靠此枚碎片。”
“小千我还占到一卦,你若赢了,我便告知于你。”
阮平秋以一己之力对抗整座花园的尸语花,打到精疲力尽灵力亏空,打到不得不跪服在闻千脚下,赫然看见她身后还有一众被操控了心神的修炼人士,这才恍然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花瓣汇聚、交缠,阮平秋被死死束缚在花园跟前,他被强行托着下巴抬起头来,瞥见闻千迈着懒散的步子踱来,唰拉一下蹲下。
他在这双眼睛中看见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你赢了。”
阮平秋怔然一下。
闻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原以为你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但你却能一直抵抗到现在,小千我好生佩服。”
他们头首相依,说出的话语无人能知。
而后迷雾渐起,恐怖的灵压四面八方袭来,不知不觉皇宫的花园换了副样貌。尸语花成了长久灼燃的火海,漫天飞花成了看不见的囚笼,闻千窃笑着向跪坐的阮平秋责骂。
是他提议自荐入皇宫。
是他毁了闻千的前程,也是他害惨了身边所有人的命。
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弟子们意外全部牺牲,当领导的却在皇宫和昔日故人你侬我侬。
他浑浑噩噩回到金银债帮,不想手下人亦被联合围剿,死伤大半。
秦鹤棠不知阮平秋过去,却知阮平秋现在。
她漠然看着回忆的万花筒一遍又一遍播放他不堪回首的过去,忽然嗤笑一声,拉回展示过的回忆,比了个中指。
不论是幼时逃亡还是皇宫往事,不论是不见仙还是金银债帮的惨剧,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惨痛皆有太清子的身影。
他所过之处伤亡不断纷争大起,想也知道揣的什么心思。
秦鹤棠烦躁地将这堆强行牵扯出的往事一扫而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困缚阮平秋的那一隅小小天地。
小天地内是他所有的理想,小天地外是他所有的痛楚。
痛楚无限放大,故去的冤魂持续不断地击打他的小天地,以至于瓦砾崩碎,温柔乡趋于毁灭。
一双无形的手操控他的心神,以至于他浑浑噩噩地跟着既定的路线走,失了魂,失了自我。
固魂香,好生厉害。
秦鹤棠不敢想她的温柔乡和痛楚割裂该有多么严重。
她深知不能再拖了,愤然打碎为首的那几个痛楚化作的枷锁,顾不得自己灵魂被层层碎片划出口子,直直奔向蜷缩在角落的阮平秋。
“帮主。”
秦鹤棠的声音穿透小天地,她高举闻千送来的信物,猛然掷出。
信物如利箭,穿透小天地的防护,所有的美好与痛楚尽数交织在一处,破碎的灵魂重合于一。
“闻千有言,事成之后,你等自会相见。”
沉睡的灵魂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踏足黑白洪流的傲然女子,她伸出手来,灿然一笑。
“我们该回家了。”
那一夜朗月悬空,万籁俱寂。
黑沉沉的屋内一男一女默然对视,相较无言。
事了拂衣去,秦鹤棠接过身体控制权,甩甩衣袖,蹑手蹑脚地踏出房门,回到房内,蓦地深吸几口气。
方望舒一脸无语:“师尊不是说,睡上个两天两夜不成问题?”
秦鹤棠欲哭无泪:“我哪知道他免疫啊,大半夜的瞪着俩眼,我不犯怵谁犯怵!”
唤魂阵损耗太大,她活动一下手腕,蹙起眉来。
现在不但要忍受割伤的疼痛,还得忍受唤魂阵带来的反噬之苦。
于是控制权被方望舒强行要了去,秦鹤棠一边看着他细细缠绕绷带包扎伤口,一边讲述了在阮平秋心境里的所见所想。
“帮主并非是个心理防线弱的人,他既然能将崩碎后的金银债帮重新立起,就能极快地接受并分析他的过往和当下的处境,甚至可能……”
方望舒动作一顿,问:“师尊的意思是?”
秦鹤棠不咸不淡地说道:“他和闻千都是不顾一切的疯子,太清子惨咯。”
果真如她所想。
阮平秋趁太清子外出同一众门派执掌人商议仙家盛事时,与潜伏在各处的金银债帮之人取得联系,命其大肆散播神器碎片的传闻。
太清子手中有神器碎片的消息不胫而走,其举办仙家盛事的意图亦被疯狂揣测,一时天下门派皆奋起而攻之,声讨太清子为一己之欲弃天下于不顾。
迫于压力,太清子不得不出面公示其确有一枚神器碎片,并将其押注作为魁首的奖赏。
天下趋之若鹜,谁曾想就连朝廷都派遣大批军队行至不见仙,其后陆陆续续来了各方势力。
不见仙承受极大压力,身为护卫更是得时刻守护在太清子身边,纵使秦鹤棠有这个想法,也着实没有机会到太清子卧房行窃。
秦鹤棠已经是第无数次来到太清子卧房边了,也是无数次听到系统的提示声,她甚至能确认神器碎片就在太清子卧房的暗格里。
方望舒厉声道:“师尊,再不拿就没机会了!”
她愤愤咬着嘴唇,低声道:“没有机会,这糟老头子疑心太重,压根近不了身。”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阮平秋鬼魅般现了身,冷笑,“那老东西该有个尝尝苦头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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