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活人不都想长生不老吗?现在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哭什么?”
它有点幸灾乐祸。
“我出不去了……我被困在树纤岛了……”
文姜寿垂着头,失魂落魄地跪在它跟前。
“你又不是被困在一间小房子里,这可是一座岛啊。能长生不老,能在岛上自由活动,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再说了……”
它身形一晃凑到文姜寿面前,“就算这是一件坏事,那也是文姜寿你自找的不是吗?谁让你在祭祀上诅咒人家红筱九,遭报应了吧。”
“红筱九……她还好吗?”
“人家自由自在的,好得很。干嘛?”
“我被困在岛上一定跟她有关。我不能出岛,你能不能帮帮我,把她带回来?”
“我把她带回来?你想得容易。我有尝试靠近她,但我不知道你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一见到我就恨不得立马撕了我,她能一眼睛瞪死我。我害怕,我不去。”
“伤人的那些事情是你干的!不是我!”
“得了吧,当时我的行为就是你内心的想法!你就是想伤红筱九,你之前不是很讨厌她吗?真是可惜了她那么喜欢你。”
“不,你不懂,我没有。”
“对我不懂……”它贴在文姜寿耳旁,笑嘻嘻的,“但我得提醒你一下,你想让红筱九回岛,但她要是回来了,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文姜寿怔住。
它勾勾她的下巴,看进她的眼睛里,“或者说,你能保证你不会让我杀了她吗?嗯?”
它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轻飘飘地吐出每一个字,“怎么?当初为了保她,把坏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现在为了自由,又想拿她当牺牲品了?”
文姜寿阴沉着脸,手指骨节攥得发白。
“文姜寿啊,算我可怜你……”
一眨眼,它又从身后环住她的脖子,趴在了她背上,手里凭空出现一截枯枝,它的手握着枯枝在她面前不停摇晃。
“呐!这一截枯枝是你和红筱九的树娃娃缠绕而成的,我大发慈悲把它交给你,你好好养着吧,它活了,可能你的生命就能回到正常的生老病死的轨道上了,你就能离开树纤岛了。”
“枯枝养活?我要怎么做?”
“我哪儿知道!”它突然拔高音量,紧接着又俏皮一笑,“感觉很难哟。”
确实很难,文姜寿养了整整九年,甚至吃饭睡觉都抱着那截枯枝,但九年了,枯枝仍是枯枝。
她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
江风拂动红筱九垂落在脸庞的一缕发丝,轻轻扫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似乎是睡着了,靠着椅背低垂着脑袋,手松散无力地放在腿上,指尖堪堪勾住手机,小腿边靠着一个中号的行李箱。
又一阵凉爽的江风刮来,扬起她鬓边的发丝。
她猛地惊醒,五指一下子收紧握住手机,睁大眼睛僵坐在座位上,懵懵地目视着前方熟悉的岛屿风景,心脏砰砰剧烈跳动起来。
江水泛波的潺潺声、船下马达的轰鸣声、身边乘客的咳嗽声都逐渐在她耳畔逐渐清晰起来,斑驳掉漆的蓝色栏杆、鹅黄色贴着橡胶布丁的船篷、摩擦到锃亮的过道、拥挤的塑料座椅也都落进她瞪大的眼睛里——面前这艘简陋的、四面漏风的小船是往返于树纤岛和江岸的公交渡轮。
没错,红筱九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自己现在正在树纤岛的公交渡轮上。
自己怎么会在树纤岛的公交渡轮上!
她眉头拧成了疙瘩,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坐上公交渡轮的,她只记得自己本来是要打算出去旅游的,在家里收拾好了行李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现在……
她扭头看着靠在自己腿边的行李箱,直觉很不对。
树纤岛是红筱九的禁区,她是绝不会主动来树纤岛的。
怎么回事?
她有点慌了神,不禁按上自己的眉心,低头点开手机,却再次愣住了。
手机的指纹识别失灵,在按下触屏键的瞬间,屏幕亮起,没有输密码的界面,直接就是黑名单界面。
屏幕中央“文姜寿”三个字直接撞入她的眼里,猝不及防,刹那间让她的心跳失衡,更为错乱。
眼睫轻颤,她盯着屏幕上的“文姜寿”愣了一会儿,然后尝试返回主界面,却发现不管怎么按怎么划,手机一直停留在黑名单界面上,现在管用的就只有一个触屏键。
手机顶部状态栏显示时间为20:59,信号全无,电量图标呈红色。
太阳高照,波光粼粼的江面晃得人眼睛疼,显然现在的时间不是20:59,20:59倒像是她记忆里自己收拾完行李箱后,躺床上迷迷糊糊睡着的那段时间……
红筱九熄灭手机屏幕,再次抬头凝望着公交渡轮前方的树纤岛,大颗汗珠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
船前面,一位挎着腰包的大姐站起来,侧身穿过拥挤的过道,一直走到红筱九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美女,你还没买票呢,十六块钱。”
红筱九回神,“呃,我、我的手机坏了……”
“身上没有现钱吗?”
说着,大姐指指红筱九夏衣裳前鼓鼓囊囊的口袋,同时红筱九也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然后她的手指碰到了一沓东西,她就一股脑全抓了出来。
是一张身份证,一张折叠起来的纸质截图,以及,正正好好的十六块零钱。
红筱九吃惊地盯着手掌心里的东西,呆了,脑海里嗡嗡的——那及时雨一般的十六块钱像是有人提早为她准备好的一样。
大姐直接上手拿走钱,艰难转身,边往回走边喊着:“马上就到了,都提前把自己的东西拿好哈,到时候一个一个下,别挤慢慢来哈。”
红筱九摊开那张纸质截图,上面显示自己订了树纤岛上的一间民宿。
民宿的名字叫,祝寿。
多半是心理作祟——她突然感觉自己晕水,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文姜寿该不会跟祝寿有什么关系吧?文姜寿该不会跟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树纤岛的公交渡轮上有关系吧?
后脊梁骨飕飕冒冷气,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主动往狼嘴里送的傻羊。
红筱九不想回岛,她想偷偷摸摸藏在船上,但里面的人推着她往外走,硬生生把她挤下了船,挤出了狭窄的单行导向道,挤上了树纤岛……
时隔十年,红筱九再次踏上了树纤岛。
奇怪,当她的双脚再次踏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她心里面长久的惴惴不安忽然一扫而空,转而被一股莫名的激动填满了。
人潮裹着她涌向前,她像是一条被浪潮冲上岸的鱼儿,踉踉跄跄,身不由己。
一个个陌生的背影在她面前交叉错开,她迎面撞见一位身穿码头车站藏青色工作制服、安静伫立在人群中的女子。
七月的烈日艳阳高照,红筱九心脏泵出的热量甚至胜得过那颗炽热的大火球。
天气似乎突然间变得更热了,太阳晒得她的脑袋暖烘烘的,跟融化了似的。
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眼底发烫。
藏青色的制服极好地衬出眼前人修长的身材,她苗条,却并非干瘪瘦弱,肩正背直,身姿挺拔,像一棵雪松,坚韧,沉稳,傲骨非凡,总是让人安心。
那人微微颔首,宽大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半张脸。
红筱九深吸一口气,目光紧黏在她身上,迈开僵硬的腿脚,缓缓向她靠近,停在她面前。
二人相隔仅一步之遥。
曾经跟一个人相处太久,有关那个人身体的记忆早已经深深烙印在红筱九骨头里,永远不会消退。只要稍微起个头,她就能全部记起来。
眸光被悲伤割碎,她眉头微蹙,视线慢而缓地扫过眼前人的脖子、下巴、嘴唇,直到鼻梁上的一颗痣——抓心挠肝的熟悉感在她心里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文姜寿。
面前的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满是例行公事的冷漠。
红筱九将身份证递给她,动作僵硬得跟生锈的机器一样,期间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被帽檐遮住的半张脸上没有移开。
工作人员翻了一下身份证背面——身份证是2015年办的,马上就要到期了,指尖一转又翻到正面——红筱九,1998年10月28日出生,然后,她露出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于心中叹道:红筱九,文姜寿等了你十年,等得好辛苦啊。
红筱九不知道对方唱的哪出,但她的笑让她觉得她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她一气,弯腰就要看她的脸。
对方却早有预料,猛地后退一步,躲开的同时,咧开嘴角笑得更灿烂了。
接着,她又走近,靠在红筱九斜后方,一手重重按在她的肩膀上阻止她转身,一手轻轻将身份证塞进她手掌心里,甚至,指尖夹着身份证在她掌心里轻轻划了一下。
然后她微微抬头,盛满笑意的目光越过帽檐看了一眼红筱九气呼呼的侧脸,侧身让开路,朝她身后离开了。
红筱九掌心痒痒的,她攥紧身份证,原地怔了一会儿,满脑海都是她刚才不怀好意的笑和挑逗的动作。
“是姜寿吗?”
她心想,忽然不自信了,“像她又不像她。姜寿是有点毒舌欠揍,但没有这么……”她挠挠自己的手心,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别扭扭贱兮兮的。”
但是她绝不会看错,哪怕只给她一道黑影,她也能认出来文姜寿。
于是她猛然回神,转身急急搜寻着她的身影,又踮起脚左瞧瞧右看看,但眨眼间,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周围的人大都是前来树纤岛旅游的游客,脸上或有旅程的疲倦,或洋溢着期待。与众人前进方向截然相反的红筱九一时间与无数双眼睛对视,她尴尬地转回身,随人群走入略显昏暗的车站大厅。
空调凉气瞬间激得她汗毛直竖,她缩起脖子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听见头顶上播放起字正腔圆娓娓动听的女声:树纤岛,祝您开心幸福每一天。
紧接着,她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头皮发麻。
快速穿过大厅,红筱九再次走到烈日下,猛烈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待耀眼的白光退散,久违的故乡就在她跟前。
她不打算去祝寿,她得去修手机。但一番打听后,得知能修手机的地方跟祝寿都很远。
而恰巧此时,一辆小白车停到码头车站前的广场上,就稳稳停在她跟前,白车上贴着树纤岛的风景画,以及祝寿二字,跟一只花花绿绿的瓢虫一样。
红筱九不禁缓缓挑眉。
“您是红筱九,红女士对吧?”司机师傅客客气气地简单问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直接去拎她的行李箱。
红筱九一把按住自己的箱子,垂眸警惕地盯着她——听司机师傅的话,红筱九更加确信,对方认识自己。
“哎呦,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早就在平台上给您发消息了,我那破手机网不好,一直没收到您的回复,让您久等了,抱歉实在不好意思……”
“你认识文姜寿吗?”红筱九打断她一连串的道歉。
“文……”司机师傅听着耳熟,挠挠头努力回想着,突然恍然大悟,自嘲大笑,“我们老板!整天老板老板的叫着,差点把人家名字给忘了。”
刚才车站里的那个人难道真的不是文姜寿?
红筱九低头出神地盯着手机黑名单上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儿,又仔细瞧了瞧司机师傅手机上的信息,最后还是上了车。
因为想着今天发生的奇怪事情,红筱九一直冷脸望着窗外。
司机师傅以为她生气了,心虚地找话题,活跃气氛,“幸亏我之前见过您,要不然今天一着急,我真找不见您。”
闻言,红筱九眉头一皱又迅速舒展开,假笑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我怎么没有印象?”
司机乐呵呵的,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哪能对我们有印象。我就是碰见过您跟我们老板几次,眼熟了。”
“我和文姜寿?就在岛上吗?什么时候?”红筱九语气蓦地转为严肃,带着一股惊恐的寒意。
“那个……挺久的了记不清了,大概半个月前吧。”司机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她透过后视镜匆匆往后座瞥了一眼,见到红筱九一脸的惊愕难以置信,就赶紧闭上了嘴。
开玩笑吧!我整整十年没有回来了……
红筱九手臂撑在大腿旁,灵魂出窍一般呆愣着——她有预感,她一直以来害怕的东西,已经来了。
她已经等它好久了,所以害怕之余,有点激动。
祝寿的营建规模之大远超她的想象,其依着树纤岛的地形地貌特点,整体仿古代的行宫样式,端庄典雅,大气磅礴,一砖一瓦里外都透着富贵气与威严感。是民宿,但现在一看,跟住在景区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红筱九紧张地攥了攥拳头,她一面紧张,一面又矛盾地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从前自己喜欢文姜寿时留下了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只要跟文姜寿在同一个地方,不管见不见面,她就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树纤岛是文姜寿在的地方。
而文姜寿在的地方,总会让她感觉安心……真没骨气……
前台拿着红筱九的身份证,不动声色地将信息核对了第二遍,因为祝寿的重阳园从来没有对外租借过,今天倒是开了先例了。
祝寿很大,一番七拐八拐,在红筱九累得开始喘气时,终于到了。
“女士,您的房间就在长廊尽头处。”
“好的,谢谢。”
红筱九接过行李箱,刚转身走上长廊,视野里就忽然有一个人影飘过。
她一下子握紧行李箱把手,刹停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那人从长廊拐到一旁的小院子里,不待她细看,就从她视野里消失了。
红筱九又赶紧摇摇头甩甩自己的脑袋,心里面咕哝了一句:“怎么今天自己看谁都像是姜寿……”
但,说不定,真的是她。
红筱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期待见到文姜寿。
她松开行李箱,放轻脚步,沿着长廊向小院走去。
廊角虫鸣喧嚣吵闹,树梢蝉鸣尖锐热烈。
红筱九猝然睁大眼睛,陷入长久的恍惚,耳后脉搏轰鸣似雷动。
文姜寿背对自己趴在小院石桌上。
她面前放着一个花盆,花盆里插着一截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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