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寿心脏猛地就是一阵刺痛，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头低得更厉害，眼底有泪翻涌。而它也慢慢收起了笑，跟文姜寿一样躲开红筱九的目光——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不敢看红筱九。
“回答我。”红筱九心口酸涩得厉害。
回答她的是沉默，以及从文姜寿脸庞滑落的泪水。
“什么意思？”惊恐过了头，部分恐惧就转化成了愤怒，红筱九声音里带上些哭腔，“难不成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
好讽刺啊，如果从前她身边有两个文姜寿，那她的真心，不仅连一个都没打动，还让她们两个联合起来一起欺负自己。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就只是喜欢文姜寿。
十年前的痛，抛出回旋镖，再次狠狠扎了她一下。
“不是，没有。”文姜寿哀伤地蹙着眉，蠕动了下嘴唇。
“我需要解释。”
“我会解释的……”
“现在就要。”
文姜寿偏了一下肩膀，让旁边那位从自己身边滚开，然后才道：
“十年前，它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那天是7月23号。
“它跟我一模一样，不仅仅是长相，从里到外它都跟我一样。
“它一句话都不说，像鬼一样跟在我身边，有时候很伤心，有时候很活泼，当有外人在的时候，它就会消失。
“我以为我疯了，我以为它是我的幻觉，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它跟你在一起……你把它当成了我……我才知道它是真的。
“不仅我能看到它，你能看到它，它有呼吸，有心跳，有血有肉，会受伤流血，所有人都能看到它。它会凭空消失，又会凭空出现，想不想让别人看到，选择权都在它手里。
“它不允许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大家视野里。它有时候会绑住我困住我，然后取代我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它想要做什么……曾经我以为它想杀了我然后彻底取代我，但没有。它最喜欢做的事情，也就是把我关在家里，用我的身份出去疯玩一顿。
“我不能出岛，它可以。你在岛外看到的我，其实是它。”
文姜寿强压着哭腔，声音很低有点抖。
她解释了，但也隐瞒了很多。
“不可能……那我又能帮你弄清什么？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两个你吗？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被你们骗的那个！”
红筱九看看文姜寿，又看看它，然后甩甩脑袋——两人站在一起，简直跟重影一样，晃得她头晕眼花，站不稳。
它走上前，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她发烧了……大概是被吓的。
红筱九抬起眼帘，跟它对视——它收起笑容，正经起来的时候，就是文姜寿……事情太怪，保命要紧。
于是她拉回心神，深吸一口气，推开它的手，对着两人大声道：
“姜寿，这是你的事情！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让我离开！”
“我不管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你或者她，我现在都不想看到。”
扎心的话，似曾相识。
文姜寿眼底再次泛起刺痛，沉声道：“你早点休息，明天再说。”
“不，我要出去。”
见此，一旁的它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偏偏身子，对文姜寿做了个请的姿势，嘴角带着一抹挑衅的笑。
意思很明显，让文姜寿把她弄到楼上去。
但文姜寿做不到。她要是去抱红筱九，可能不到二楼就会昏死过去。她迫不得已，只得拱手让人。
于是它露出得意的笑，转身一把将红筱九抱在怀里，箍紧她乱动的腿脚，就往搂上走去。
“放开我！姜寿你不是讨厌我吗！留我在你身边恶心你吗！你讲不讲理！”
红筱九使劲锤着它的肩膀——今天，自己被姜寿扛了两次，拎了一次，跟一只兔子一样被姜寿抓着耳朵揪来揪去。她恨自己平时为什么没有多吃点，壮一点，沉死她！
她发的怒也毫无攻击力：“大混蛋姜寿居然有两个！”
见她扑腾得厉害，它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坏笑，然后它在楼梯上站定，冷眼垂眸看着怀里的红筱九……
突然就一扬胳膊，作势要把红筱九从楼梯上扔下去。
瞬间腾飞的失重感，吓得红筱九尖叫一声，连忙张开胳膊一把紧紧搂住了它的脖子。
与此同时，楼下的文姜寿也被吓得脸色煞白，甚至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
它笑得灿烂，抱着红筱九，又轻颠了一下，吓得红筱九又搂得更紧，然后它歪头看着站在下面的文姜寿，嘴角完全压不住，翘得更高。
文姜寿盯着它，脸色阴沉，差到极点，一是因为自己不能碰红筱九，但它那个冒牌货却可以，二是它真的会把红筱九从楼上扔下来……
回房间后，两个文姜寿翻药又倒水，递到红筱九面前，但红筱九抱着腿坐在床上，理都不理。
文姜寿坐在床边，看着她，“家里没药了，我马上去给你买……”
红筱九瞥了一眼床头的表，现在都凌晨两点了。
“我不在……你……不用怕它……”文姜寿轻声说着，随后抬头狠狠剜了它一眼。
它心不甘情不愿地抿抿嘴巴，没有一副认错的样子。确实，如果不是自己接二连三吓红筱九，可能红筱九想要逃离的意愿不会像现在这么强烈。
但能怎么办呢？当它是文姜寿的时候，它就是忍不住想靠近红筱九，它没办法呀。
“好好休息。”文姜寿垂下眼帘，推着它一起出了房间。
“我去买药，你看住她。”文姜寿走下楼梯，又突然停住，转身看着它，眉头微蹙，面色凝重，像是在心里斟酌着什么。
它知道她在想什么，它看着她，脸色也很严肃认真。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江上，”文姜寿咬了一下自己嘴唇，“我想试试。”
它落下眼帘，掩住眼里的悲哀，点了点头。
红筱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开始迷迷糊糊的时候文姜寿依然守在床边。
那时候，文姜寿买完药回来，但红筱九不吃，不管她怎么哄，她都不肯理她一下。
文姜寿就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沉默着。
红筱九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
时间已经很晚了，昏暗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那气氛真是别扭尴尬。
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文姜寿拉住腿边的被角，不停揉搓着，浑身透出一股落寞。
她不知道被子的另一角被红筱九踩着，她手上的动作，每一下红筱九都能感觉到，在无言的深夜里，让红筱九更心烦意乱。
她抱紧膝盖，下巴顶在膝盖上，一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在，不是恐惧。
文姜寿犹豫了许久，才猛地攥紧被角，偏头问道：“你现在的样子，是因为看到了两个我，还是因为被它亲了？”
红筱九低低头，又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没说话。
窗外的蝉鸣一声嘹亮过一声，好像……蝉鸣一声，她的心脏就会随之跳动一次，带着她身体轻颤一次。
“没亲，”过了好一会儿，红筱九才回答她，她咕哝着，声音含糊不清，“没亲，差一点。”
文姜寿歪歪头，嘴角带起一丝浅笑——红筱九对自己还是心软的。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能不能暂时留在树纤岛，留在我家里住一段时间？”
红筱九没有回答。
她心情低沉，是因为她很混乱，面对两个姜寿不知所措，以及知道十年前自己身边有两个姜寿的震惊。
“既然从前有两个文姜，”她在想，“那当初跟自己提分手的会不会是后来出现的那个假的姜寿？但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的姜寿为什么不来挽留自己？也可能，不管是真的姜寿还是假的姜寿，都讨厌自己……”
而且就算她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为刚才差点被姜寿亲了，相反的是，那时候，她希望姜寿亲自己，她并不排斥……
睡得太晚，又睡不安稳，红筱九醒得早。
她揉揉眼睛，躺在床上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昨天的记忆尽数涌回脑海——很好，不是梦。
不是梦……
她在床上坐起来，神游了一会儿，随后燃起一股无名斗志——姜寿敢不放自己出去，那自己就烦死她。
于是她窜下床，跑到二楼哐哐拍文姜寿的房门，门锁着，她又开始大喊：“姜寿——起床！我要出去散步！闷死我了！”
没有回应，静悄悄的。
楼上楼下都溜了一圈后，她才意识到文姜寿不在家。
她不抱希望地去拧入户门，结果很明显，锁着。她一转身，就见黄猫慢慢悠悠地从客厅里走出来。
“喂！”于是她喊了它一声。
猫儿顿住脚步，扭头看着她，要落不落的前爪弯曲着，悬在半空中。
“你家有没有备用钥匙？”
猫儿落下爪子，甩了一下尾巴，扭头就走了。
她跟在它后面，往楼上走去，“你知道你有两个主人吗？你能分清楚她俩吗？你应该能吧，不都说猫驱邪避凶么，你身上有没有神神秘秘的超自然力量？话说，你真的是猫吗？你会不会跟姜寿一样……”
黄猫在楼梯上蹦跶着，慢悠悠往楼上走，红筱九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面喋喋不休。
“你之前是不是野猫？你看起来抓老鼠很厉害。你的名字叫什么啊？姜寿有给你取名字吗？你的颜色是姜黄色，倒是和姜寿挺配的，叫你姜皇后怎么样……”
文姜寿会不会被红筱九烦死不知道，黄猫可能先被她烦死了。
它跑到三楼，大摇大摆地窝在了红筱九的床上。
跟上楼的红筱九才发现自己房门外面贴着一张便签：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厨房里熬着粥，如果你醒的时候粥没熟，冰箱里也有三明治，记得吃药。”
她撕下标签，匆匆瞥了一眼留言，然后就出神地盯着便签右下角的一团黑。
一团黑也不妨碍她认出来，这是一个画了一半又被涂黑的严肃的生气的表情。
她记性不好，总是丢三落四，从前上学没有手机，姜寿就会在每天放学前写一张便签放在她的笔袋或者书包网格兜里。
因为姜寿觉得笑脸很随意，而生气的脸则代表着郑重的认真的提醒，所以她每次都会在便签右下角画一个立着眉毛嘴角下弯的生气的脸。
一开始姜寿用的是荧光色便签，显眼，但丑丑的，自己连看的**都没有。
不得已，姜寿就换了漂亮的可爱的便签，粉粉嫩嫩的。
直到现在红筱九都记得，某一天放学前，姜寿趴在桌子上写便签，但写着写着，她就鼓起一边腮帮子，背挺得越来越直，眉头也越来越拧，最后她嘶了一声，停下笔，看着自己，说：
“怎么感觉我像是在给你写情书？”
当时姜寿傻乎乎的表情，让红筱九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笑，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笑容又立马僵住了。
她指尖摩挲着那片混乱的黑色线条——画表情是习惯，是下意识的举动，但她俩的关系已经不似从前了，所以姜寿才会画了一半，又涂黑吧。
红筱九捏着便签，又眉毛一挑——姜寿能坚持不懈地给自己发了六年的信息，或许就是从前每天写一张便签给她训练出来了吧。
突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窗户外有一只麻雀，黄猫的爪子正按在玻璃上，妄想捉住小鸟。
这倒提醒了她。
转眼间，她就站在了一楼客厅的窗户前。
接着，费力地高高扬起一把沉甸甸的木头椅子。
她深呼吸一口气，攥住椅子背，蓄着力气准备砸破玻璃。
但下一秒，她猝然睁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她在做梦，那就是这世界彻底癫了。
文姜寿回来了，她似乎受了严重的伤，被人搀扶着，而旁边扶着她的人，是——
自己。
是红筱九。
是另一个红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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