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尧，怎么了？学校有事吗？”小叔问张梦尧，“要是你有事的话，你先去忙，我自己会看导航的。”
“没有事。”张梦尧把手机放回口袋，“我请过假了。一起去吧。”
“梦尧，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小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你这黑眼圈有点厉害啊。我跟你讲，人年轻的时候，千万要注意身体健康……”
张梦尧确实有些精力不济，而且因为吴桐雨的这通电话心情莫名烦躁。
她哥那种审问的语气也让他很不适。
他知道，吴桐雨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有人提醒他，他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吧。
如果说刚上大学时，他还妄图让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轨，那么在经历张梦森复吸，把他接到金城来，再到被顾逸发现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已经不对将来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他逃不掉，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他已经不具备保持长期关系的能力了。
他是应该在对吴桐雨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时候就及时切断联系。
张梦尧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他只要伸手就会让别人也陷入和他一样的困境里。
“梦尧，你听到我说话没有？”
“嗯，听到了。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再走几百米就到了。”
小叔和张梦森好几个月没见，两个人在房间里聊了好久，大家好像都在努力维持一个愉快的气氛，张梦尧脸都有点笑僵了。
他去了次卫生间，然后就一直站在走廊上没进去。
“梦尧，怎么站在这儿？”刘医生从办公室出来。
“哎，刘医生。”张梦尧回神，“我刚去了卫生间，正准备进去。”
“哦，我正好要和你聊聊你哥的情况，过来吧。”
刘医生给张梦尧倒了杯水：“你哥最近情况还不错，再过段时间就可以接出去了。我听说，你们家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
张梦尧双手捂着杯子：“是，现在主要是叔叔婶婶在接济我们。”
“那你是怎么想的？还让你哥住在这里吗？”
张梦尧犹豫几秒：“其实我是有些担心，我哥他之前…在老家那边，也就半年多，就……我担心他这次……”
刘医生隔着一张桌子看向张梦尧，良久才道：“梦尧，你是学药剂的，你应该明白。这是永久的伤害，人体系统其实是很脆弱的，你哥复吸很大程度不是因为他心理依赖这东西，而是这东西让他全身的物质都紊乱了，他全身到处都会疼。”
“拿关节举例，正常人的关节一直处于磨损中，但我们却感觉不到疼痛，这是因为大脑会分泌神经递质缓解疼痛，但是这东西剧烈刺激神经受体之后，不仅受体点位变少，大脑分泌的神经递质也会变少，所以关节就会一直痛。”
“嗯。我知道。”张梦尧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
“你哥已经算意志力很强的人了。以后还是要靠家人多给他心理支撑，仅凭他自己是很难撑下去的。”
“是。”
“那你再考虑考虑吧。”
“嗯，谢谢刘医生。”张梦尧喝了一口水，“这些……您能先别告诉我哥吗？他肯定是想住在外面的，但是我现在在上学，没时间一直盯着他，我也不想让他多想，就还是担心他和上次一样……”
“行。”
张梦尧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小叔还在和张梦森聊天。
一方面，接出来肯定是省钱，张梦森也能自己找点工作干；另一方面，张梦尧太清楚他面对的“敌人”是什么秉性了，毫不夸张地说，复吸率100%。
只是离开那个熟悉的环境，张梦森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机率变小了，但风险还是很大。
怎么办呢？
张梦尧靠墙蹲在走廊上。
叔叔婶婶有自己的家，不可能留在金城的。
仅凭他自己，拖得动张梦森吗？
*
吴桐雨揉了揉手腕，还是不理吴和宇。
“回去吧。有结果告诉你，你在这里等着也没用。”吴和宇收起手铐，“我下午还要跑别的案子，不在这里。”
提起这件事，吴桐雨才应了一声。
“有空回家吃顿饭，你老爹想你了。”吴和宇道，“一天到晚也不知道有多忙，几个月不着家。”
吴桐雨抬眼，伸出舌头“略”了一声。
“哎，吴桐雨，给你脸了是不是，你舌头再跟我这儿伸长点！”
这次没等吴和宇伸手，吴桐雨直接撒丫子跑了。
吴桐雨打上车之后，又给张梦尧去了个电话。
原本是打电话感谢人家的，吴和宇给她搞成什么样了。
通了几秒，然后被对面摁断了。
“不是吧。”吴桐雨抓着头发，“生气了。这次绝对是生气了。啊——吴和宇，我要——”
吴桐雨握住拳头。
吴桐雨靠在座椅上，长长叹了口气，等会再打吧。
于是，这个等会就一直等了两天。
吴和宇那边结果出来的时候，吴桐雨捏着手机静了几秒，然后她发现她自己隐隐松了口气。
不是妈妈。
人有时就是很矛盾。
她明明一直希望找到妈妈，但是当看到那堆白骨时，又隐隐希望不是。
妈妈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是她却一直抱有这样一种幻想。
“告诉老爹了吗？”
“没有。都不是还有什么说的必要。”
也是。
“吴桐雨。”吴和宇的声音有点沉。
吴桐雨感觉他好像在抽烟：“怎么了？”
“我上次回家，看到老妈养的那盆花，死了。”
那是一盆金边吊兰，很好活的品种。
就放在电视机的旁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冒出来很多新叶，长得乱七八糟的，像她刚起床的头发。
他们三个都不是喜欢侍弄花草的性格，就让它那么肆意地长着。
她初中毕业的时候，老爹给它换了个大花盆，高中毕业的时候，又换了一个更大的花盆，像瓮一样盘踞在客厅。
“因为什么呢？生病了吗？还是有虫子？还是浇水浇多了？”
“不知道。”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不知道。
她的花，就像她一样。
无缘无故地离开了这个家。
“哥。”
“嗯？”
“你在家吗？”
“不在。”
“要喝酒吗？”
吴和宇静了一秒，然后哼笑一声：“你现在胆儿是越来越肥了啊！”
“就说喝不喝吧？”
“喝。”
“行，你找地方吧，我打车过去。”
“就在你学校附近，我记得有个小吃街。”
吴桐雨找到地方的时候，吴和宇已经自己喝了一瓶了。
吴桐雨从盘子里拿起一串羊肉就啃，接着伸手拎了一瓶啤酒，直接用桌角磕开瓶盖，喝了一嘴泡沫。
吴和宇叉着腿看她娴熟的动作，一时有些迷瞪：“吴桐雨，你都是跟谁学的？”
“什么跟谁学的？”
吴和宇把她手里的啤酒瓶抢过来：“你这痞里痞气的做派，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了。”
吴桐雨用手指抹了一把嘴角，重新把酒瓶抢回来，反问：“不好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弟弟吗？这不正好。”
“我什么说我想要个弟弟了，你一个就够我烦的了，再要一个还不得烦死我。”
“你别喝我这瓶，脏死了。”吴桐雨不让吴和宇拿她的酒。
“哎哎哎，吴桐雨，我还没嫌弃你呢。你知道你小时候多脏吗？在客厅拉了裤子，然后一屁股就坐下去了……啧啧啧……也就是那时候没相机，否则肯定给你全拍下来，让你现在看看……”
“啊——吴和宇，你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有毛病，正吃饭呢！能不能别屎尿屁地全往桌面上整，恶心死了！”
“我还没说，冬天的时候，你那两条大鼻涕呢！”
“啊——烦死了！”吴桐雨站起身，直接伸腿踹了一脚吴和宇的凳子。
“哎，你敢跟我动手，吴桐雨，你过来！”
吴和宇长手一捞，直接一个擒拿手就给吴桐雨的脸摁在桌子上了。
周围几桌客人扭头望向这边。
“吴和宇，你放开！”
吴和宇一手摁着吴桐雨的脑袋，一手还拿着一根肉串不紧不慢地吃着：“说，错了没？”
“错了，错了。”
“说点好听的。”
“哥，哥，我错了，我哥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哥。”
吴和宇放手，两人重新规规矩矩地坐下。
吴桐雨蔫蔫地用纸巾擦了擦脸上的辣椒面，然后抱歉地冲旁边几桌客人笑了笑，接着又蔫蔫地干了半瓶啤酒。
“我记得你小时候挺乖的，什么时候长成这种性格了。”
吴桐雨咽下一块肉：“我小时候什么样啊。”
吴和宇看她一眼：“以前，我放学以后，你成天在我屁股后面哥长哥短的。现在，没礼貌，没规矩，而且还长丑了。”
吴桐雨把签子拍在桌面上，瞪他。
“瞪我也没用，就是越长越丑了。”
“我跟你有代沟。”吴桐雨恶狠狠地吃着串，“聊天真费劲。”
“上大学之后，除了室友，还交了别的朋友吗？”
“没有。”
“你人缘这么差吗？”
“你管我。”
“那个张梦尧，你们联系好像挺多的？”
吴桐雨一愣：“说到这事，吴和宇，上次打完电话，他完全不理我了。都怪你，人学长在实验室帮我那么多，我就表示一下感谢，现在好了吧！哼！”
吴和宇也是一愣，然后嗤笑一声：“什么人！气量这么小。不理就不理吧。”
吴桐雨闷了一大口啤酒。
她觉得张梦尧可能是有什么事，不光是吴和宇的问题。
因为，她用学弟的身份问他问题，他也回得很少了。
几乎是隔天回，而且了了几句就敷衍过去了。
“你别喝那么多，一会回学校满身酒气。”吴和宇说。
“都怪你。”
“不就是有点色相嘛。等你毕业之后，哥给你介绍，绝对比你这什么学长帅气英武，而且人品绝对没问题。”吴和宇拍着胸脯。
“不要。不喜欢。”
“好了，好了，上次是我不对。我以后不听你打电话了。”
“你保证！”
“你敢不信你哥的人品！”吴和宇手指在吴桐雨脑门上弹了一下。
吴桐雨捂着脑门。
吴和宇喝了一口酒，又说：“吴桐雨，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
“切！”
“你还别不信，就你哥我这火眼金睛，我告诉你，那小子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但是心里绝对藏着个大事。”
“就见一面，你快别装x了。”
“哎，你别激我，你要激我，我立马转身就给他查出个事。”
“哥，你是警察，能不能别这么匪气。”
吴桐雨仔细想了想上次他们两人的见面。
其实也就一个大事，吴桐雨当时和张梦尧是男女朋友。
但是她做的绝对很自然，吴和宇不会知道的。
“你看出什么了？”吴桐雨试探。
“我看出什么？呵呵，那小子都不敢和我对视，绝对心里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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