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舟一生除了命硬外,就属嘴巴最硬。
让他低头求饶,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更不用说是为了救仇人低头。
江泠压抑住咳嗽声,发出低低的喘鸣声:“……算了,反正我也死不了。”
“我欠你够多了,不必再为我受这般屈辱。”
他说得艰难,舌尖抿出一点血。
以退为进。
沈自舟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与你无关。”
一声铮鸣。
剑气应声破空而出,应声落在了石碑前,一把通体雪亮的长剑直-插入地,剑气化形,似有龙腾虎跃之势。
这正是沈自舟的剑。
剑名,璃光。
江泠对于这柄剑也不陌生,其中锻剑的主料有大半都是他与沈自舟一同收集的,也是亲眼看着它从铸剑池中出炉。
取名时,他还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不如你的剑取名叫【且慢】,我的剑叫【饶命】。打起来的时候让对手措手不及。”
少年沈自舟的物欲很低,对一切都没有兴趣,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这一次,难得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要求。
最后沈自舟的剑名为【璃光】。
而他的剑为【琉月】。
琉璃易抛,云彩碎。
世间好物不坚牢。
如今【琉月】已碎。而他,命中注定要死于【璃光】之下。
想来不是什么好寓意。
还不如当初叫道友且慢,剑下饶命的好。
身为剑修,剑如半身从不离手。
现在卸匣脱剑,足够低头。
剑气散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碍眼的木牌崩裂,只余一道狭长的剑痕。
“道友,请进。”
竹叶簌簌,分开了一条小路。
顺着小路,竹影摇曳,在竹林深处立着一座八角凉亭,里头坐着一位青衣青年。
青年十分有闲情逸致,还在泡茶。
抬起手腕,水流潺潺从紫砂壶中流出,茶叶沉浮,竹香清雅。
听见脚步声,青年未曾抬头:“不提前故,来者是客,二位请坐。”
沈自舟目如刀刻:“叶谷主。”
端坐泡茶者,正是长春仙谷谷主,叶山月。
江泠有些心虚。
躲在沈自舟身后,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稍稍放心。
还好。有面具挡着,应该认不出他来。
沈自舟缓步走入凉亭:“在下从未踏足过长春仙谷。”
意思是,门口木牌上的话,需要一个解释。
“不急。”叶山月一展,“先喝茶。”
江泠落后一步,拽了拽沈自舟的衣袖。
沈自舟会错了意,抬手扶了一下,让江泠先坐在了对面。
江泠:“……”
江泠坐立难安。
一股劲风卷来,两杯茶水稳稳落在了面前。
江泠的嘴是出了名的刁,尝了尝。茶香馥郁,回味甘醇:“好茶。”
反观沈自舟没心思品茶,也不怕烫,牛饮牡丹般一口全喝了个干净。
放下茶盏,长刀直入:“茶喝了,可以说了。”
叶山月娓娓道来:“当年有一歹人自称沈自舟,大闹我仙谷,取走一缕不老药,让仙谷损失颇重,颜面扫地。说来也不怕笑,我立这牌子,只是单纯为了泄愤。”
“今日一见道友,我就知是误会,以道友的风姿仪态,不至于做出这般下作嚣张,目中无人的举动。”
江泠:“。”
骂的真难听。
叶山月话锋一转,指着竹林外的残峰:“不过能顶着道友的名号为非作歹,想来不是朋友就是有仇,还请道友指明罪魁祸首。”
沈自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江泠:“……”
那时他年轻气盛,动手削去了半截山峰,现在残峰尤立,沈自舟不可能认不出上面【琉月】的锋芒剑意。
但沈自舟淡淡拒绝:“时隔多年,早就物是人非。”
没想到沈自舟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分明已经认出是他冒充的,就是不点破。
凉亭外,竹枝轻晃。
沈自舟突然开口:“那人夺走不老药,是要做什么?”
叶山月笑容古怪:“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救人。”
沈自舟的眉心微微一拧。
往前推算,江泠冒充他来长春仙谷的时候,两人还在一起。
修士的神识如海,记性都很好,不管过去多久,记忆都依旧浓墨重彩,想忘也忘不掉。
现在他回想起那段时光,却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空白。
那时……他似乎浑浑噩噩的,记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某一日江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再度回来的时候,常穿的那件织金红纹外袍被燎破了几个洞,最喜欢的簪子被折断了,狼狈得不行。
他还记得江泠苍白着脸,哼哼着:“你问我去做什么了?我去问别人要东西被撵了,没事,我没吃一点亏。临走前点了把火,把他家的竹林都烧了。”
沈自舟下意识看去。
烈火焚尽后,竹林又新生。
亭亭如翠,一如当年。
竹如旧,人却回不了少年。
当着面谈起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饶是江泠也不免有些心虚,为了掩饰,一直埋头喝茶。
一不留神喝得多了,恍惚想起这茶是用灵气灵火烘烤制成的,他虚不受补,灵气胀得难受,眼皮一耷一耷就要睡去。
半睡半醒间,他听见耳边传来交谈声。
“让我救人,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好。”
“不先听听是什么条件,再做打算吗?”
“你提便是,我尽力而为。”
“道友爽快,第一件事,我要你……”
眼皮越来越沉,声音逐渐远去,怎么也听不清下文。
江泠这一觉睡得是昏天黑地。
灵气如春雨般润物无声,滋养着他残破的经脉。再度醒来,已是换到了一个新的去处。
眼皮轻颤,蒙在眼前的白雾有所消散,稍微能看清一些轮廓。
终于不再是全瞎,而是半瞎。
江泠以手撑起,还有些困倦,半倚在床榻上休息。鼻尖嗅到一股药香,想来这是长春仙谷收治病人的去处。
这是以沈自舟答应谷主的三个条件为交换的。
对于此,江泠毫无波澜。
他没逼着沈自舟答应这苛刻的要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是不可能因此对沈自舟产生亏欠的。
他就是这般的自私凉薄。
为了活下来,做什么都愿意。没有人比他更想活。
江泠舌尖抵过上颚,无声地笑了,像是在自嘲。
“江泠。”
一道低哑的声音突地响起。
江泠的笑容一顿,顺着声音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立于窗前,无声无息,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沈自舟的话语中淬着刺骨的冷意,目光锐利,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破绽:“当年,那株不老药,你给谁用了?”
江泠:“……”
能给谁用了。
还不是给你用了。
但是他没说出口。
毕竟当年隐姓埋名做的好事,现在旧事重提,总觉得有些奇怪。
更不用沈自舟还这么恨着他。要是说了,估计也不会信,只会觉得诡计多端,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事都要栽到他的头上去。
难得做了一件好事,可不想到头来换得几句讥讽嘲笑。
江泠的唇齿一启,清脆地说:“给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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