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
赵仪化名赵元坤骑马径直走在最前,因带着马车,整队行进的速度不快,气氛便多了几分庄重肃穆。
他身后悠悠跟着一名青年,正是陈於白。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下有着两圈青黑。
陈於白想起这段时间赶路的酸爽经历就忍不住心里腹诽:不知道承恩公怎么想的,他们一队人马日夜兼程好不容易才快到地方,他提议住个客栈梳洗妆扮一番再去接公主,结果还是被拉着五更天就起来赶路。
不过再是不满,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捏着鼻子兢兢业业干活。
任他是勋贵子弟,也不敢跟皇亲国戚比分量。何况大公主这事他细细琢磨了下,总觉得有些古怪。
陛下微末之时的妻子便是承恩公的姐姐德贞皇后,但在陛下尚未发际时,这位皇后便已去世了,朝中几乎无人知晓这位陛下原配的事迹。
唯一知晓的事情,是德贞皇后的亲弟承恩公简在帝心、盛宠不衰。
如今,他们来寻的这位大公主就是德贞皇后唯一的孩子。
回想起朝中上下为立太子的几番暗流涌动,很难说承恩公在这里面是不是有暗中下注,但无论如何,大公主回宫这件事情他不能有失。
陈於白暗暗告诫自己,务必谨言慎行、不要牵扯进这摊浑水,别一招不慎搞得全家流放。
想到这样的后果,他浑身打了个冷颤,神色多了几分认真。
远远的,缇灵卫众人便看见树林前有一群人,陈於白猜测应该到了地方,连忙打了个手势叫停众人,车马瞬间停下,一时间静默无声。
陈於白轻扯缰绳,马儿乖顺的跑上前,他垂着头询问:“国公爷,咱们就这么直接过去吗?”
他暗地寻思:这么人高马大的一伙男子,大公主一准以为是来强抢民女的。
他家里的妹妹各个都是小猫胆子,想公主也是这般,但主意是承恩公出的,他却没有胆子公然反对。
赵仪一个眼刀过去:“注意称呼。”
陈於白眨巴眨巴眼:“好的,赵队长。”
赵仪也知不够妥帖,但思来想去,这事速战速决为妙。他假扮成缇灵卫小队长,就是考虑到有些事情作为长辈他是不好开口的。
但这对鸳鸯,他非要搅散不可,便是多花一些心思,都值得。
恶名就让缇灵卫来担担。等日后,山照懂事些,就算知晓真相也会感谢他的。
万事都预想过了,但赵仪却迟迟没有动作,他有些近乡情怯,一时不敢上前。
陈於白、其余众人,没得到指示便都静静停在原地,不敢催促。
赵仪暗自消化内心的情绪,即便已经有九成九的概率此山照就是彼山照,可他未曾亲眼见过,害怕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至今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还未发迹的昭明帝用轻描淡写的态度告诉他山照丢了,找不回来了。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平淡,但也远远没有悲痛万分。
彼时昭明帝正值壮年,还能有很多孩子,可是姐姐难产早逝,山照是唯一的血脉。
那年姐姐出殡,他在姐姐的坟茔前发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生不寻到山照音讯,仪不谈娶妻生子。”
而今,他三十有二,家中确实无姬妾无子女,如今寻回山照,也算他对得起姐姐了。
过往种种闪现,扰乱他心绪。赵仪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情绪道:“走吧。”执着缰绳的手却有些颤-抖。
车马、人群的距离越来越近。一方华车豪卫、声势浩荡,一方布衣垂髫、甚是伶仃,两幅不该出现在一个层次的画面强融进一个世界,人心、纷乱!
山照一手牵着李水,一手紧紧抓住杨力行的衣袖,孩子们一连串拥在她身后。
她不知道这忽然出现的一群人是什么来路,但她知道若是他们有坏心,她们一群妇孺孩童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如今看仔细了,这一行人衣着整洁、行止有度,不是什么山贼匪头装得出的架势。
这反倒让她悄悄松了口气,如此一伙人想必看不上乡野愚子,只要他们不是奔着孩子们来的,倒也没那么可怕,只是这架势唬人,又来历不明,终究让人担忧。
她眼都不眨的看着这队车马在面前停下,打头的是位年长些的英武公子,面容白皙俊秀,绣着灵鹿的白袍尺寸正正合适,黑色的皮质腰带勾勒出劲瘦的弧度。
他长臂一挥,众人纷纷下马,一举一动都是数不清的意气风发。
山照扫视了一圈,略数了二三十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见领头那人走近,紧张到屏住呼吸,抓着杨力行衣袖的手紧了紧。
杨力行表情严肃,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山照的紧张不安,他默默用手拍了拍山照的手背。
山照感受到触碰,知道是力行哥有意安抚,虽还是担忧,但心确实定了定。
赵仪一打眼便看见了山照,看见她与姐姐有八分相似的面容,有些恍然,又快速释然,心中大石落下,脑海中只回荡着三个字:找到了。
他的身体绷紧,克制住想做些什么的冲动,他想要一个拥抱、一声呼唤,想发泄出十多年的郁闷难解,但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能做。
杨力行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警惕问道:“你们是谁?”
赵仪抬眼扫了他一下,视线又落点回山照身上,虽知现在自己正在扮演其他角色但依旧忍不住露出些笑意。
杨力行被这人直接忽略,心里有些不舒服。
“臣缇灵卫赵元坤,见过大公主。”赵仪撩起袍角,心甘情愿对着山照双膝跪地,伏地大拜。
山照一惊,缇灵卫全体动作更快,身体反射性的跟着承恩公行跪礼。
几十人齐刷刷双膝跪地,手贴额上俯身贴地一拜:“臣缇灵卫某某,拜见大公主,公主金安。”
众人朝拜,山呼公主。
几十个英武青年,跪一个平平无奇的农女,这等场景,山照在梦中都不敢设想,她满脑子都是疑惑:“你们……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要跪拜她?为什么要叫她公主?
她看向身旁的未婚夫,他的身形依旧高大可靠,可跟前方几十护卫比起来,便不算什么了。可让她感到安心的,也只有他,一如幼时那般。
杨力行心里紧张,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惊慌,若是他都害怕又叫这些孩子们如何安定呢?
他看懂了这一行人是奔着山照来的。可山照一介孤女,有什么值得他们惦记的?
他低头,跟山照对视上,两人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拢到了一起,一寸近一寸紧,十指相扣。在这等茫然无措中,两人都需要一点熟悉的气息安慰自己。
“别怕,我在。”杨力行警惕的看向众人,眼神锐利,身体悄悄绷紧。
赵仪知道山照不懂行礼的规矩,没等她唤起,就自顾自地站起来整理衣袍,却不料看见了两人相扣的双手。
他手心捏紧,指尖扣疼了掌心。就算这小子样貌还行,也不像怯弱之辈,他也绝对不会认可这门亲事的。
孩子们很是单纯,本来还像小兽一般紧缩一团,见来人没有不好的举止,又不知原因的开始跪拜,纷纷好奇探头。
赵仪没想隐瞒此行的目的,或者说此番他请圣旨出京,就是为了沿途大肆宣扬民间公主回宫的事迹。
山照没有自幼长在昭明帝身旁的情分,姐姐虽封了皇后,但一个死去十多年的皇后能有什么分量。
赵仪深知宫墙之内诸事不易,一点民声一些民心,就会让她的日子好过些。
于是没有刻意避让这个话题,直接了当的告诉山照,他们一行此番来李家村,就是为了她。
“为了我?可我……我不是什么公主啊?”山照感觉他说的话太荒诞了,世上怎会真的有流落民间的公主?那不都是话本子的剧情吗……
可她有眼睛,她能看到这些人的衣料昂贵,她能看到领头这人的双手干净无茧,她能看出这些马匹的精壮昂贵。
这些都告诉山照一件事,他们很有钱,或许还很有势力,他们没有理由骗她。
“你们,是认错人了吧?”山照自觉自己没有什么价值,她依旧怀疑。
赵仪从怀里摸出那块刻着山照名字的玉佩,递给她,解释道:“殿下的母亲是已故的德贞皇后。这玉佩便是信物。”
李山照接过一看,玉佩上确实刻着山照二字,但这似乎并不能说明她的来历,这世上重名的人何其多,难道除她之外无人叫山照了吗?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出口,赵仪笑着摇头:“殿下,不如先到马车上。臣之后会将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的。”
山照是愿意听他讲一讲的,可是,她看向好奇凑头过来的孩子们,犹豫道:“孩子们还没回家……”
赵仪立刻反应过来:“臣等马上都可以带一孩子,殿下正好可以坐马车回家,届时可以坐下慢慢聊。”
山照听他说可以送孩子们回家,不安慢慢散了些。至少他这番做派表明他不是坏人。
她看向表哥,杨力行忌惮的看向这些侍卫,只能点头:“便就这样吧。”
山照虽然同意,但依旧有些戒备,想拉着杨力行上车,却被赵仪制止了。
赵仪早有心理准备,山照不会那么轻易接受这个事实,他并不把这点小小戒备放在心上。
他坚信山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接受,毕竟当村妇还是当公主,这是个不需要认真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题。
但这不包括,眼瞧着山照跟那个村夫堂而皇之在他面前亲密。
赵仪脸色不太好看,很想自己上手将两人交握的双手掰开,但最终也只能带上些微劝诫:“男女授受不亲啊,殿下!”
山照本想叫他名字,但回忆了一瞬,发现她遗忘了这人的名字,只隐约记得姓赵。
“赵公子,这不是别人,是我的未婚夫。”山照觉得这人是不知道表哥和她的关系才出言阻止的,未必是有坏心,此刻语气还很温和。
“殿下,唤臣公子实在是折煞了。臣是这支卫队的小队长。”赵仪见山照对这什么‘未婚夫’很是偏心,不想给山照留下坏印象,态度软了些:“殿下,车里有婢女,实在不方便跟男客同坐一车。”
“况且,这后面还有一辆马车,臣会安置好杨公子的。”赵仪虽是皇亲,却也是乡野发家,低头也做得自然顺畅。
跪坐在车厢门口的婢女听见赵仪此话,连忙将车帘拉开一角,露出杏色裙摆表明身份。
山照听见声音回头一看,见车厢里果然有个女孩,便不便开口说让表哥进来的话了。转过头去安抚杨力行:“表哥,那我们就分开坐吧。”
杨力行自然不会闹着非要一起,只看着赵仪的目光猜忌多了几分。
分开之时,山照面上正经,暗地里却用食指抠了抠杨力行的手心:“别担心,有事我会叫你的。”
杨力行感受着手心痒酥酥的感受,耳根悄悄红了,只能愣愣应声,一时间倒是风平浪静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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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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