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年真的是他带着北征的军队灭了他的全村?”叶七问的是吴伯,既然吴伯说去过,那么当年的事他就是参与者,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吴伯能多少知道一些。
她手里还拿着刚刚被陆南风扔在地上的那块牌子,牌子不大,金属的质地,磨损的很厉害两面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这东西她之前从未见过,不过看这牌子的做工和上面刻的“左”字她到是信了几分他说的话,这很大可能还真是左卿的东西,只不过……
书房里,执剑者的剑已经收回剑鞘,可是那凛然肃杀的气息却半分未减,他目光如刀剑般落在吴伯的身上,似乎那双寒星一样的眸子也是能杀人的。
灵堂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叶七将人带进书房,关上门,好歹就算打打杀杀的也还能小范围一点。
左卿之前的事她从未打探,但既然想报仇自然也要追究过往,他之前的种种前尘她要一点一点揭开,所以逃是逃不掉的,那就不如好好面对,将他的过往拼凑完整,也许就能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
执剑的男子似乎不善言辞,他之所以愿意跟他们来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对当年的事也有不解,这么多年梦魇缠身,每每想起那一夜的情形他都是一身冷汗,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声名赫赫的镇北候要滥杀无辜屠戮百姓!?
过了好半天,吴伯才似有似乎的摇了摇头,“我记得那年冬天粮草迟迟未到,军营里已经开始私下里传,说圣上有意和谈,我们这些人怕是要被当做和谈的祭品,左右我们不过两万人,就算全数死在北境也不算什么。要知道,那时候南下犯我大宋疆土的狄人有整整五万人,双方实力悬殊,他们又有铁骑。”吴伯叹了口气,目光中的悲伤渐渐涣散成了迷茫,“少主不甘心,也不忍心,他知道一旦边境失守,那些生活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其实我们都知道。所以,他决定带着我们到附近的府衙村县征集粮草以解燃眉之急。”
“他带了多少人?”叶七问。其实通常这种事不该主帅亲自去,可既然他已经决定亲自带人去做,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当时军队里的情况非常糟糕。
“加上我和少主,我们一共有五十人,”吴伯道,“少主怕自己走了军心更加不稳,所以当时他挑的都是亲兵,并且,我们离开军营的事当时算是机密,除了我们五十个人,也就只有少主身边的两三个副将知道此事。”
“两个还是三个?”叶七问。
这很重要,从现在来看,这机密的事显然并非他们以为的那么机密。
大概说这些勾起了回忆,陆南风开口冷冷道,“我们村民寡村贫,无粮可捐,所以,你们索性屠了全村,把所有能吃能用的都拿走了。”
不对,要只是为粮食,不至于屠村,既然那些杀人的人能将一个村子的人都杀了,那就一定有非杀人不可的理由。
不过叶七没分辨,她只是将目光看向吴伯,等着他将当年的事继续往下说。
吴伯的思绪似乎是真的回到多年以前,他的目光愣愣的落在某处缓缓的继续道,“我记得那天我们从良山县出来,带着十几车粮食和七八辆车御寒的棉衣棉被,少主分派了十五个人将这些东西先送回军营,随便问问军营里的情况,他自己则是带着我们剩下的人去另一个村子,就是陆家村。当时天黑,路也不熟,我们走到半路就陷进了一大片开阔的沼泽地,按照地图上的标识来看,我们离陆家村已经不远了,可是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天黑的厉害,天上一丝光亮都没有,少主怕我们继续这么朝前有危险,于是下令扎营等天亮再走。”
“胡说!”听吴伯说到“扎营”两个字的时候陆南风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天夜里的确没有星月,可是我分明记得,那一夜你们几十个手拿刀枪火把的兵匪将整个村子都围了,那一夜火光冲天,你们问也不问,上来就将全村老少杀了个干净!”
“那可不对。”叶七终于还是说了句话,她看向那人的双眸,无惧且冷静的问,“以你的判断,无论是图财还是人,有谁会问也不问就开杀戒?就算那人弑杀成性,也要有个因由,或是激怒,或是厌恶,或是有仇,有多少人会无缘无故的杀人,还是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人,无分男女老幼。”
“一个没有人性的修罗杀人需要什么理由。”陆南风冷冷道。
叶七也不同他争辩,只是平静的问,“这位公子,你究竟是想要为亲人的惨死找个真相,还是只想要一个假想出来的敌人让自己坦然的活着?”
“你!”陆南风气急却也被叶七问的语塞。这么多年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也是他不顾一切变强的动力和支撑,若是不能为死去的亲人昭雪,他的所有努力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你们是一伙的,你当然帮着他说话。”
“我的确偏心,但你不是嘛?”叶七看着他问,“你自觉是受害者,于是这么多年从始至终你都不曾问过真相究竟是什么,你认定了左卿是凶手,所以你觉得只要杀了左卿就能替你的家人报仇。你说是左卿带人杀了你的父母和亲人,但你这么多年可曾问过,你亲眼所见就一定事实嘛?”
“亲眼所见难道还不能算是事实!?”
“不能!”这次叶七寸步不让,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人的眼睛,道,“有时候,就算眼见,也未必是真。这件事,你有你的说辞,吴伯有吴伯的说辞,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为自己的亲人求一个公道,那我们就应该一起把真相找出来。”
“我们?”陆南风皱眉。他实在没想过会败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跟前,但这么多年若是说他心中一点都不曾动摇那是骗人,只不过所有的一点一滴积攒起来,针对的都是左卿,而且左卿他自己也说过,他对不起边境百姓。
平静下来,他略带不甘的问,“那你想如何?”
“听吴伯说。”叶七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声对吴伯道,“后来呐?后来你们是怎么到的陆家村?”
“我们到陆家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吴伯道,“我们晨起正装,因为没什么可吃所以我们几十个人都已经没什么力气,少主自己也是好几天没吃东西,所以他也体谅我们,并没有催我们。等我们到了陆家村,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焦土,不要说活人,整个村子连个活的小猫小狗都没有,我们在村子里找了很久,一个活物都没遇见。当时少主只当是狄人悄悄潜进来毁了整个村子,所以他还让我们在村头朝北的地方给村民们修了坟,当时我们几十个人还在坟前发过誓,一定要将这北狄人赶出去,一定要为陆家村的百姓报仇。”
“没有看见活人,那么别呐?”叶七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她有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
究竟是什么事,将人都杀了还不算,还要放一把火烧干净了才算完,她转头看向那个默然无语的当事人,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陆南风问。似乎是有不对,但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一个做错事的人很多时候都是会极力掩饰自己的过错,更何况现在左卿已死,死无对证。
“你为什么说亲眼所见左卿屠了你全村老少?”叶七不答反问。
陆南风瞳眸微紧,缓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道,“那年我才七岁,我爹娘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我们村靠近大泽,没什么农田可耕作,所以,村子里的人平常都是以打猎或是卖些山货过日子。”
“因为经常进出林子,所以平日大人们也不太管束我们这些孩子,那天我贪玩,钻近林子想找些松果板栗,”陆南风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回家的时候有些晚,我怕爹打我,于是就悄悄躲在墙根下往厨房走,心想着,先在厨房里找些吃的躲到天黑尽,等爹娘都睡了,我就溜回自己屋里去。第二天就算爹娘还记得这事儿也不会那么生气。”
“我将找到的松子板栗藏在米缸里,然后自己拿了块干馍躲进柴火堆后面的一个暗洞,那洞不大,像是被老鼠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蛀空的,以前没有,也是那年冬天我往屋子里堆柴火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之前躲过两次,爹和娘都没发现,所以我就躲了进去。”
“厨房里忽然多了个洞不奇怪嘛?”叶七问。
陆南风将投向远处的目光转向叶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们家一直住在那儿,从前厨房里没有那个洞,那个洞很小,我挤进去都不能转身,而且还要费力的蹲着。”
“你确定以前真的没有?”叶七看着陆南风的眼睛问。这人眼睛真好看,寒星一般,既有神又漂亮,忽然一个跑偏,叶七赶紧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应该……”陆南风眉头拧成了疙瘩,时间太过久远,那时候他只是个孩子,所有存于记忆里的东西都已经变的模糊不清无法判断,想到最后,他懊恼的摇了摇头,口气有些恶劣的对叶七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洞而已,为什么非要问个明白!”
“也不是非要。”叶七喃喃,声音有些低哑,“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个洞,你可能也会死在那一夜,又或者,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小洞是什么人为了藏什么东西,而那些杀了你全村的人,就是为了找件东西。”
如果之前所说所见都还能用平常之心面对,那么叶七这话说完,不能接受和面对可就不止陆南风一人了。
吴伯从小看着叶七长大,在他眼里,叶七终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即便身逢巨变最多也就是让她变的沉稳懂事,可如今这番话中的心思城府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孩子说的啊。
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一般大人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吧!
书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不止是陆南风,包括吴伯的脸上都满是错愕和惊恐。
怎么能不怕,不过是听了寥寥几句,她便能想的如此深远,这心思那还是个孩子的心思。
叶七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为自己辩白,索性她在想要复仇的那一刻也就没再想过为自己辩白什么,她淡淡的看了一眼吴伯和那个陌生的男人,然后才继续开口问道,“怎么,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但此前十余年他却从未曾如此这般仔细认真的想过,陆南风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盯着叶七一字一句缓缓的问,“你究竟是谁!”
“我叫叶七,现在,算是无风谷的主人。十年前,那人将我从路边捡回来,家人双亲我都忘了,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以后他便算是我唯一的亲人。”叶七将目光转向吴伯,道,“这些吴伯都知道,这十年我从未离开过无风谷。若你不信,可以用你的方法自己去查。”
她是魂穿,无迹可寻,这就是她的底气,即便日后他真能找到些什么,那也只是十年前已经死了的,那个小女孩的身世罢了。
PS.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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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前尘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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