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出海打渔回来,给陈家送了一大筐海鲜杂鱼,用来答谢前段时间徐晓敏给俩孩子补课讲题。家里没冰块,陈镇东正犯愁这一堆鱼虾要怎么处理,陈慧柔正好放学回来。
“大妹,去,把这筐鱼想办法收拾一下。”
陈镇东直接把“难题”抛给大女儿去解决,省了心。
“这么多?”
陈慧柔难掩兴奋,洗完手就上前扒拉筐里的鱼,在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鱼间夹着一两条巴浪、黄墙。她琢磨了一下,轻道:“阿爸,做成鱼饭怎么样?出锅后沾点鱼露吃。”
“你看着办,最好都处理了,这天气放多一天都要发臭变质。”
说完,陈镇东摇着蒲扇进屋。
陈慧柔挽起袖子,端着一筐鱼咬牙费劲搬到水池边,舀了盘水开始清洗处理,没多久一股鱼腥味在院子里蔓延开来,她仍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鱼饭,顾名思义就是把鱼当成饭。家里一年吃不到三次,加盐水煮到鱼眼爆出收火就可以端上桌,原汁原味,鲜得很。陈慧柔光是想,感觉就已经闻到了鱼香味。
起锅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大门被用力推开,门栓子咕咚一声响,陈慧柔抬头就看见大哥陈敬涛满头大汗,攥着张信纸往里闯。
“大哥,晚上吃鱼饭。”
陈慧柔朗声招呼,陈敬涛顾不上应她,直接往里屋找阿爸和阿妈。
“爸、妈!国家恢复高考了!这是我刚从厂里抄来的招生工作意见,妈您看看,凡是符合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毕业生,均可报考。”
陈敬涛一路跑回来,这会大喘着气把纸上的字念给父母听,眼里满是光。
窗外,隔壁老王家正在播潮剧,咿咿呀呀的也没能盖住陈敬涛洪亮的声音:“爸!妈!我想继续读书,我想参加高考!”
陈镇东将那张沁了手汗的纸递给妻子徐晓敏,扇着蒲扇:“果子厂的工作本来也是临时的,你要想考,我没意见。”
徐晓敏笑着点头:“考吧,妈支持你。”
陈慧柔将两张小木桌拼到一起,话也听了七七八八,好奇问道:“大哥,高考难吗?”
“不知道,国家已经十年没有高考了,我这半年也没怎么学习做卷子,改明儿去书摊那看看有没有什么习题本。”
陈敬涛把纸揣回兜里,脱下外套走到院外洗了把脸,顺便把在巷子口玩的小弟陈敬禹叫回来吃饭。
陈慧柔分好碗筷,看向陈镇东:“阿爸,我以后也要参加高考,像大哥一样。”
陈镇东拿过搪瓷缸给自己倒了杯水,乍一听陈慧柔这话,没耐性道:“你一个姿娘,上什么大学,这两年厂子效益还不错,初中毕业要是能进去当个化验员就再好不过了,该帮家里分担点经济压力了。”
陈慧柔还想说什么,屋里的小孩哭了起来,徐晓敏捂着心口轻咳,准备起身去看,陈慧柔忙拦住她。
“妈,我去哄小妹,你跟阿爸先吃。”
陈敬禹一进院子就闻到鱼腥味,吵着说臭,被陈敬涛揪着领口拎到水池边,督促洗脸洗手。
陈家四个孩子,就陈敬禹最淘气。
每天放学不着家,也不帮着干活,天黑要吃饭了还得陈敬涛去把人抓回来,不是在巷子口玩弹珠,就是在邻居家看黑白电视。
陈慧柔忙完上桌,那仅有的两尾黄墙鱼都没了,她没有多想,默默捡锅里的小鱼吃,小鱼也鲜甜。
自打准备参加高考,陈敬涛就没再去果子厂上班,每天早上骑车送徐晓敏去学校上课,然后就留在办公室做题,不懂了还能上隔壁学校问老师。
徐晓敏在镇里第一小学教语文,对面就是附属一中,高中部就两个班,有的老师还得兼任初中部的课。
一中的老师们也都认识陈敬涛,见他来请教问题还会给他多印一张卷子。
高考前,徐晓敏把放在窗台上的石榴花搬到院子里日照最好的位置,夜晚方便受露。
考试那两日,陈敬禹出门前,陈镇东都会折一枝石榴花枝沾取红花仙草浸泡过的水洒在他身上,寓意平安吉祥,事事顺心。
“红花”是石榴花的嫩枝嫩叶,“仙草”是小槐花,两者是潮汕人心目中两大瑞草,亦是祥瑞之物,保平安顺,趋吉避凶。
成绩放榜,这一年县里参加高考的考生有八千多名,但只有五十六名考生被高等院校录取,七十八名考生被中专学校录取。
陈敬涛考上了中专,已然是光宗耀祖的事,陈家决定做桌庆祝。徐晓敏身体不好,陈镇东两个妹妹过来帮嫂子一块张罗。
这家出点肉票,那家买点米,表叔又送来了一筐鱼虾,拼拼凑凑做了十二道菜,甜莲子汤打头,糯米圆子收尾,讲究个甜头甜尾。
来食桌的客人都说陈敬涛有出息,将来一定能替陈家撑门楣。
陈敬禹嘴里的莲子都没嚼烂,就兴奋地直嚷嚷:“我以后也要跟大哥一样,考上大学!”
陈镇东小喝了两口酒,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好!”
徐晓敏听到这话,旋即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另一头小矮桌上的陈慧柔。她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只顾着喂小妹吃米粥。
晚上,隔壁王家也来陈家凑热闹,张婶想帮儿子借陈敬涛的笔记抄,陈敬涛还有些不好意思。
“张婶,我也就只考上个中专,也不厉害。”
“阿弟还谦虚呢,你这个师范专业读出来就是当老师的,铁饭碗!羡慕不来的!”
一屋人有说有笑,陈慧柔在屋外水池边洗碗,听了两句就哼起歌来,旁人不知道以为她也是在替大哥开心,事实上,她是不想听见里头的话。
送走了邻居,屋门合上,徐晓敏看了眼里屋熟睡的小女儿才回到床边,陈镇东泡完脚的水也没倒掉,盆子搁在那,差点绊倒徐晓敏。
“你先别睡,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陈镇东顾自躺下,敷衍问道:“怎么了?”
徐晓敏匆匆忙忙把洗脚水倒了折回屋,咳了两声,紧了紧外衣,压低声说:“大妹就要毕业了,我的意思是让她继续念高中。”
听到这话,陈镇东翻过身来,拧着眉:“这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大佬要读中专,她一个姿娘仔,初中毕业就很可以了。到时候我在食品厂先给她找个学徒工当当,也好帮家里分担。”
徐晓敏:“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陈镇东拍拍被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今天这顿,票子都出去了不少,他们给大佬包的红包也不多。家里几张嘴都要吃饭,全都去念书,那谁来赚钱?累死我得了。”
徐晓敏听出来了,陈镇东就是铁了心不想让陈慧柔继续念书。家里条件确实有限,陈镇东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拗不过。
次年7月,陈慧柔初中毕业,证书拿完,陈镇东就让她跟着自己去厂里,工人见了打招呼:“陈总工,这是带大妹来熟悉厂里环境了?”
陈镇东年轻时当过兵又当过政治□□,工人劳动的时候得到了领导重视,后来参加了工厂技术改革,创办过工人总工会,虽然现在是在食品厂任副厂长,但大家都习惯了称呼他为“陈总工”。
陈镇东:“打算让她去芳妹手底下学习,从学徒工做起。”
芳妹一脸欢喜,拉着陈慧柔的手亲热道:“谁家不知道大妹手巧聪明,干起活来又利索,有这么省心的徒儿,我这师父做梦都得笑。”
陈慧柔有些不好意思,陈镇东从旁点她:“还不醒目点,叫人?”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师父好。”
芳妹:“哎!”
就这样,初中毕业的陈慧柔成了一名食品厂的女工。
每天早上三点半,天还没亮,陈慧柔就起床穿衣服,经过外屋放轻了脚步,屋门栓子一挪吱呀作响,床上的大人翻了个身。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才把门给推开,冷风灌进来的瞬间,吹散了满脸的困意。陈慧柔没敢耽搁时间,洗了把脸就背起一筐脏衣服出发去河边浣洗。
黄冈河是镇上的母亲河,从陈家走过去要将近20分钟,陈慧柔每天早上打着手电筒出门,赶早能在上游找个水清的好位置。
这里夏天的早晨傍晚都能在台阶口看到妇女们在河边洗衣服,一边唠着家常。不少大人带着小孩去游泳,判断一个人游泳厉不厉害的标准就是可以不带着浮球一口气游到对岸。
冬天就不一样了,压根没人敢来游泳,妇女洗衣服也大都挑白天来,有太阳光照着稍微暖和些。可陈慧柔没得选,白天得去上班,所以只能这个点来。
手刚伸进去的时候刺骨得疼,但想着还有一堆活要干,陈慧柔只能忍着加快速度。全部衣服洗完背回家,晾完就得紧着做饭跟打扫卫生,赶在七点半前到食品厂。
“大姐,你上午出去的时候门没关紧,冷死我了。”
陈敬禹睡在外屋,就在父母对面打了张行军床,早上被冷醒,这会儿顶着鸟窝似的头发跟陈慧柔控诉。
陈慧柔喝完搪瓷杯里的热水,瞥了他一眼:“你都比我多睡了好几个小时,该满足了。”
陈敬禹趿拉着拖鞋挤牙膏,打了个呵欠:“那也困。”
“赶紧洗漱吃饭,上课该迟到了!”
陈慧柔懒得管他,背起包推着自行车就出门。
年底,厂里头工作忙,陈慧柔虽然只是个学徒工,但要干的活也不少,加上她手脚麻利头脑灵活,芳妹几乎是带在身边亲自教,连带着质检这块也让她学。
五点半下班,陈慧柔背着包第一个跑向停车棚,推着自行车就往外跑,看门大爷见了都忍不住吩咐她慢点。
徐晓敏身子弱,第一小学离家又远,家里就一辆自行车,往常都是陈敬涛去接阿姆下班,现在轮到陈慧柔。
“大妹,来接徐老师啦?”
在校门口遇上刚下班的老师,都是徐晓敏的同事,陈慧柔停下来站定打招呼。
徐晓敏见了她,招招手。母女俩有说有笑地回家。进门后,陈慧柔放下包就马不停蹄张罗做饭。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
[撒花]写了个不太一样的故事,**型潮汕大家庭,年代日常向
(春节期间均有红包掉落~)
1、姿娘、姿娘仔(潮汕话)——女孩
2、大部分地点真实,但人物无原型,小镇太小,看文为主,不必深究
3、仙草红花——潮汕两大瑞草
4、时间跨度:1977到2025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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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鱼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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