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清早儿,薛文起就领着宝钗和香菱去了城东南看园子。
那园子在义忠老亲王坏事后就被查封了,现下归官办的牙行管,他们要看园子便要先去牙行,由牙行的管事领着过去。
牙行管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六旬老者,一听薛文起几人要买这片园子,先是一惊,又跟薛文起确认了一遍,听薛文起真是要这片园子,立马喜的见牙不见眼。这园子荒废十多年了,一直无人接手,名副其实的老大难。若真是能卖出去,他能拿不少银子,也能过个好年了。
管事的擦擦手,连让薛文起几人进屋坐一坐都省了,紧忙套了件大棉衣便领着人往园子去,生怕晚了一步薛文起就要反悔跑了。一路上极热情地跟薛文起说起了这园子的好处来,凭着一张灿能生花的唇舌,硬是把一分说成三分、五分。
忽又想到上个月领人看园子时瞧见的萧败景色,直后悔为了省钱事后没让人去好好打扫。
管事的偷偷瞄了眼高头大马上的薛文起,清隽疏朗,金尊玉贵,不知道多少银子才能养出这一身的气派,绝对是买的起这园子的人。更懊悔没派人去打扫园子了。急于出手园子,又加上吹嘘之后的心虚,还没等薛文起等人讲价钱,管事自己便先将价格压得低之又低。
不成想,一开门,翠竹披雪,红梅吐蕊,哪还见往日的衰败。
昨儿才落了雪,厚过脚背儿的积雪,也把园子里的荒草烂叶遮盖住了。
管事的呆呆站在门口,吹的牛皮成真,不知是该为园子的“争气”欣喜,还是为自己把价格讲的太低而后悔。喜的是薛文起买园子的可能性大了,悔的价格太低,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管事的愣愣怔怔,直到被钱旺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笑着把薛文起等人让了进去。
“您瞧瞧,我没诓您吧,当年这片红梅林可是把御花园里的都比下去了。如今,又过了这么多年,更不得了咧。”管事的一脸骄傲,滔滔不绝起来,“咱们这园子,不说别的,只这些奇花异草,有多少是别人听都没听过,见都没见的。我给您这个价格,在当年,买这些花草都不够的。”
宝钗对面前的红梅林“一见钟情”,一眼就相中了。造园子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花草,再复杂的建筑,一年、半年,一个月、几个月的也就建好了,但花草要想长到如此程度,非三五年所能达。
宝钗香菱两姊妹互相一看,便知对方的心意。他们是买家,自然不会对未到手的货表现出过多的喜欢。但香菱一见了这片红梅林,闻到阵阵梅花香,脑子里已经被咏梅、赞梅、赏梅的诗篇塞满,灵感乱撞,迫不及待地想在梅花树下大开诗社,挥笔洒墨。
薛文起一眼便看出两个妹妹的心思,这园子破是破些,院墙头的砖瓦都少了两块,但妹妹们喜欢,媳妇儿也推荐,价格更是低到他心头里了,这么一想,也不是不行。就是占地面积有些小了,怪不得施兰亭提醒他园子附近两条街地皮也不贵。
园子可以直接与牙行交易,附近的民房就不行了,这得挨家挨户的跑,一家一户的问,但这就是家里管事们的活儿了,他们兄妹只要挑好地方就行。
牙行管事的怕薛文起反悔跑了,薛文起怕牙行见他们想买而坐地起价,派了钱旺回家取钱,一行人直接去官府办了手续,过了明路。
为防夜长梦多,下午,二管事杨兴便领人开始暗中收购园子东西各一列的民房,大概二十来户。
今年冬将地皮圈好,找擅长园林造景的师傅把图纸设计出来,明年一开春,解了冻便开始施工,动作快的话,明年冬天红梅开的时候兴许就能营业。
时间进入腊月,临近年关。
这个时候是府里账房最忙的,负责各地铺子、庄子、生意买卖的掌柜的和管事们陆续进京,带着一年的利润和账本,核对后,账本有出入或者经营不善的,明年便会换人。
今年宝钗也被抓了壮丁,紫檀木做的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
薛文起在一旁听人唱各地管事们带上来的年货,“燕幽州管事赵进,百年人参十二枝,獐子、袍子、鹿各二十匹,白狐狸皮二十张,杂色狐狸皮三十张,灰狼皮二十张,冷水珍珠三斗,海参五十斤,其余各种海货干货一百斤。”
“丰玉州管事秦冬秋,胭脂米五石,碧糯、白糯、粉糯各——”
钱旺忽然来报,“大爷,杨管事在议事厅等您。”
薛文起在账房这边乱哄哄一上午,早想找个借口跑了。
议事厅里。
杨兴一脸愧疚,“这事怪我没办好,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剩下的这五家人坐地起价,仗着咱们已经买了园子和别家的院子,他家的房子不要也得要,一家要的比一家贵。最难缠的那家,已经比东区顶好地段的房子还贵了。”
薛文起一个冷笑,轻呵一声,人性使然,哪里都不缺钉子户。他应该庆幸现在是冬天,没人在院子里现栽一些百年参、摇钱树、金棒槌。
“走,过去瞧瞧。”薛文起道。
呼啦啦一行人去了城东南。
要涨价的五家位置并不集中,东街三户,西街两户,若是甩掉不要了,那园子外墙就会成锯齿状,豁个口子,跟老掉牙了似的。
但涨价是不可能涨价的,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已经签了合同的人家必然反悔。
甚至闹去官府,一边是民住,一边是商用,他们薛家是商户不缺钱,在官府眼里,他们家就成了恃强凌弱的那一方。你家那么多银子,多给这些穷苦百姓分点儿又能如何。世人都有同情心,特别是慷他人之慨,用别人的银子换自己的好名声。不论真实情况如何,官府必然要求他们家补齐差价。
他银子是多,别说涨价,就是变成原来的十倍、百倍他也买的起,但谁能咽下这口气。
多少开发商因为钉子户的问题造出奇特、让人大跌眼镜的公路,还有宁可放弃,重新买地的,总之,这口气不能咽,这个口子也不能开。
薛文起沉默着在园子周围绕了一圈,他宁可高阶买后街南街也不会给这五家涨价。
“哎呀,这不是薛表弟吗。”忽然有人道。
薛文起一抬头,不是贾琏还是哪个,风尘仆仆的,一看就是远行归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小厮也是骑马的,马上还驮了些行礼包裹。
薛文起拱手回礼道,“原来是表姐夫,怎的到这边来了。”荣宁两府在东区,离这里有些距离。
“前几日出都办了趟公差,今儿才回城,往这边抄近路,没想到遇见你了。薛表弟怎在这园子门口徘徊。”贾琏瞅了眼那园子,欲言又止“这园子——”
薛文起估摸着贾琏是想说这园子不吉利,笑着打断贾琏的话,“我花钱买了。”
贾琏一双风流漂亮的丹凤眼瞬间瞪直了,吃惊的说不出话。一是这园子再降价它也不便宜,薛文起竟然说买就买了,二是这园子原是那位坏了事的,不吉利,竟被薛文起买了。
一定是薛文起年轻不懂世故,又初来京城,被人算计了,但买都买了,他还能说什么。
“表弟啊,前面有个酒楼,咱们兄弟俩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去喝一杯?”贾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薛文起透透话,毕竟人家叫他一声“表姐夫”呢。
薛文起没有推辞,他今天心情不好,正想喝点儿酒。家里薛妈管的严,摸不着酒,他也怕喝醉了什么都和施兰亭说。施兰亭才进羽林军,他怕园子的事说漏嘴,施兰亭再动用人脉把那几户摆平了,别让施兰亭给人留下把柄。
两人一进酒楼包间便有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老妈妈摇着手帕进来,“两位爷——”
老妈妈刚进门,一开口就被贾琏摆手撵出去了。
贾琏偷瞄了眼薛文起,见薛文起没注意到老妈妈,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是他常来的酒楼,走顺脚了,也没多想就把薛文起领这边了。见到那妈妈才想起这事。这才是他和薛文起见的第三面,还不知道薛文起的脾性,若薛文起是个正经的人,大家玩不到一起,他这头叫了姑娘来陪薛文起,转头薛文起就跑王熙凤那边告状了,他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来,表弟,姐夫把酒给你满上。”贾琏心虚,对薛文起也越发亲热殷切。
酒过三巡,薛文起有些恍惚,不觉得就大了舌头,贾琏稍微一问,便倒豆子、吐苦水似的把买园子遇到钉子户的事说了。
“表姐夫,你说,这口气是人咽的吗!”薛文起已经有些醉意了,“我薛家的银子是泥巴捏的啊!还是我薛家的人是泥巴捏的!就是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
“我就是拿三倍、五倍的银子去买南街,这几家也休想从我手里多拿一分银子。”薛文起气道。
贾琏精明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笑着又给薛文起斟满酒,“表弟太见外了,这事,你早跟我说啊,多大点儿事,也值当自己在这苦恼。”
“嗯?”薛文起一愣,瞬间醒酒了,贾琏这是他想的那个什么意思吗?
就听贾琏笑道,“表弟若是信得过,这几户就交给我,保准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薛文起眨巴眨巴眼,贾琏算是贾家里少有的有底线的人了,比如问石呆子买扇子那事,不卖就不卖了,也没为了几把扇子就把石呆子怎样,还被贾赦毒打一顿。
他和贾家、王家来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薛文起嘿嘿一笑,“那就麻烦表姐夫了。但若是不行,也不必为了块地皮就逼的人怎样。”
“那是自然。”贾琏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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