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案,是秘谋,薛家反贼,皇家寇,端王平叛千世功。”
稚嫩的童声朗朗响彻小巷,随即不知何处响起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小童的传唱声猛然一断,青石巷里突然出现的妇人慌里慌张地捂住小童的嘴,将她带了走。
一时间,只剩下两人对话的余音回荡在巷子里。
“囡囡,谁教你的这歌谣?日后,可不许再唱了。”
“是邻家的那几个哥哥,他们都在唱。他们说,有人给了他们方糖,只要唱这个,就有糖吃。”
“有糖吃?有糖吃也不行!你以后不准再唱这歌了,你不懂这世道如此乱,会惹出来事来的。”
“阿娘……”
“不准!”
妇人的呵斥声混着小童的哭叫声渐渐远去,巷子里一直暗藏的人终于出现。
“稚童传唱,这端王好手段。”少年沉吟着,瞟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子。
女子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扯出森冷一笑,“确实好手段。”
这两人不是旁人,自是快马加鞭赶回丹阳城的扶霖和赵挽缨。
三日前的一场大雪冻了河,船行艰难,他们改走陆路,跑死了两匹马,才在这第三日,赶回了丹阳城。
密道是不能走了,但好在扶霖一手易容术,两人还算顺利地混进了城。只是没想到,叛军伏诛不过三日,这丹阳城竟到处传唱起了这歌谣。
端王之心,路人皆知呐。
她那狼子野心的皇兄果然改不掉急功近利的性子。
“接下来,如何办?”扶霖霍然回首,却一眼看进赵挽缨的眼眸,那眼眸黑沉如渊,诸般心思,看不清。
这一步棋实在难走,端王的强硬入局,让满盘局势大乱。但按兵不动是决计不行的,那能做的只有先发制人。
只是赵挽缨心中尚有顾虑,京都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她既不知宋璟和柳是烟有没有出事,更不知谢家有没有惹出事端,她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乱了京都的那盘局。
似是看透了赵挽缨的担忧,扶霖说道:“京都那边有事,但也没事。不会太糟,也不会太好。”
赵挽缨白了扶霖一眼:“给我说人话。”
“我算的,目前只能肯定他们没有性命之虞。”扶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近来,他算了一卦一卦又一卦,可这一卦一卦又一卦却皆不应卦。他知天道无常,世事难算,可那也不该啊,怎么会这样……
赵挽缨没有作声,她不言信,也不言不信,只是沉默着,直到巷子外爆发出一阵骚动。
午时三刻,官兵布施粮食的时刻。百姓们蜂拥而至,将那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挽缨和扶霖隐于暗处,偷偷听着来往人群中不绝的低声议论。
“今日,竟又是那端王亲自来施粥,倒是许久不见裴将军和萧大人了。”
“裴将军和萧大人想必也是端王手下的人。更何况人家是将军,是刺史,说不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呢,还来给你施粥!”
“确实。”那人有所思虑地应和道。
“对了,明日就是赶灯日了。据说端王会在府中布宴,奖赏功臣,并且开仓赈济流民。”
“哎,之前围城,我还以为今年过不了赶灯日了,果然花灯娘娘保佑呐。”
……
人群纷杂,可一切都似乎与赵挽缨无关了,诸般念头在她脑海中纷乱闪过。
春灯节前的第三日是赶灯日,这是江南特有的习俗。
赶灯,赶灯,顾名思义即是将花灯赶到江面上,放任这些花灯随波逐流三日。百姓们会在花灯上写下内心祈求,而待到三日后的春灯节,他们会重新回到江边,迎花灯娘娘,取回自己的花灯。
若是那人花灯中写着祈愿的纸条不见,那就代表花灯娘娘听到了祈愿,会在日后替那人实现他的愿望。
赶灯日,是个佳节吉日。可是明日的赶灯日,注定不会是。
府中设宴,奖赏功臣?亏她那个皇兄想得出来,是怕聪明人不知这一宴注定是一场鸿门宴么!至于这鸿门宴的对象,是裴蕴,也是她!
他这般大张旗鼓,不就是想诱她上钩么?那么如他所愿!
扶霖看向赵挽缨,她神容宁静,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泛起别样的坚决,像极了一座不可动摇的带着终年未曾消融积雪的黑色山峰。
她知是鸿门宴,也知是背后有万千风险,可她还是决然要去。
“我随你去。”扶霖扯了扯赵挽缨的衣袖,让她看向自己。少年人一双眼莹光潋滟,竟也是同样的坚决。
赵挽缨确实也看向了扶霖,她那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望着他,黑得如同最寂静的夜,深远幽暗,里头蕴着的东西是扶霖如何也看不懂,算不透的。
下一瞬,扶霖只觉颈间一痛,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只觉心中莫名难受,她这一记手刀不似劈在他的身上,反似闷雷劈在他的心底,裂出一道深而黑的宽缝。
她到底是不愿信他,还是怕他牵累她,还是……
赵挽缨提溜住少年不住下滑的身子,轻叹一声。
有些事她永远不指望任何人,这鸿门宴,只能她自己去赴。
*
花灯入水,月上枝头。
战后,凋敝破碎的丹阳城终于在这一日有了些许生机。
夜阑星汉下,江波摇曳,载着满江花灯。金莲灯,玉梅灯,晃乱一片琉璃;荷花等,芙蓉灯,散作千团锦绣。
而这日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锣鼓声渐燥,凤管鸾萧也渐沸。
满春楼逶迤的楼台上歌舞升平,天香影中,仙乐声中,丽人们的秀步莲足带起一阵脂香弥漫的微尘,一切仿若应了那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也是了,于他们这些白丁布衣而言,活着就足够了。他们不需要知道,也不会知道那些在热闹喧嚣之下急速涌动着的暗流是多么激荡。
而同样热闹的还有太守府。
自来纵死后,太守府空置了太久。如今端王来,倒成了他的府邸。而今日这赶灯日,端王于这庭院中的碧池水榭中设下豪华一宴,让本就豪华的太守府更添几分奢靡。府中明灯错落,庭院深处映射出璀璨的光芒,千树琉璃,灯火通明,照得人面色如酡。
此刻,已经是亥时,那设宴人早早已经到了,身着一袭紫金蟒袍傲然居于上位,可那赴宴人却是迟迟未到。
端王看着那一直空着的底下首席的位置,面上已经开始挂不住,脸色沉郁,眼神更是阴岑岑的。若仔细看,不难发现他握在手中的纯金酒杯似乎有点变形。
他这个性子,难为忍这么久了。
终于,就在端王即将忍无可忍之际,那赴宴人终于到了。
那赴宴人未着常服,一身戎装,本是银色的柳叶甲在绚烂灯火下泛着烁烁金光,他似乎是匆匆赶来,手中拎着刚摘下的头盔,束成马尾的乌发在寒风中有些凌乱,却依旧分外昂扬,他的周身挟着风尘和淡淡尚未消去的铁锈味的血腥气,显得分外萧肃。
“还请殿下恕罪,军中有些事耽搁,臣来迟了。”
裴蕴揖礼,头颅微微低垂,宛如压弯的琼枝。
端王面上一笑,一派朗然释怀的样子,却是在片刻后才拂袖,示意裴蕴坐下,“本王知道闻策不易,闻策,来了便好。闻策,坐。”
裴蕴谢过后,依言坐下。
首席的位置与端王靠得极尽,但胜在视线开阔。裴蕴一眼望去,便将如今在席上的人扫了个大概。
席间共八人,而六人是他端王从京都带来心腹,仅剩下萧隐之和他,而萧隐之昨日又被他支开去了远郊。
醉翁之意,莫不太明显。
可那又如何,他们心中都清明,却还是得作这一场戏。
裴蕴心中冷笑,可面上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微酌着酒,谨慎小心地和端王搭着话。
“我来这丹阳前就听闻江南女子娇软,今日我特地命人请了丹阳城满春楼里的姑娘来。”端王眼中划过一道幽光,他拍了拍掌,四面中丝竹管乐声突起。
乐声悠畅,清远而缥缈,就在众人即将沉醉之际,一道横笛声起,乐声骤然急促,那声音变得诡异跌宕,听的人心跳急促了几分。
此时此刻,四面声起,却不见人,众人心头不由都紧了起来。
终于,在端王又一次皱眉,耐不住时,周遭灯火一闪,池中的几盏花灯一灭。
夜风突起,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那水榭台前的池中竟有人踏着花灯,凌波而来。
少女身披金帛,层层扬起的赤红裙摆飘飞,却是滴水不沾,点尘不惊,犹如在空中绽放的一朵又一朵妖冶的朱红佛莲。她的发间别着金色流苏步摇,面上戴着半边金色镂空面具,只留出半边脸,可仅是那半边脸就已是万分绝艳。
她踩于花灯上,步姿蹁跹,婀娜多姿,濯濯碧水在她足下飞溅,朵朵花灯在她脚下明灭。晦朔的灯光中,少女若隐若现,是那般动人心魄。
座中无人不被她夺去了目光,而裴蕴在少女的出来的第一瞬便几乎捏碎手中的酒盏。
他端坐在水榭亭台上,望她。
而她摇曳在池中,仰首回望。
忽明忽暗的灯光斜织横织,织出了两人此刻绵密而复杂的心情,像是一张千丝万缕的蛛网密密铺下,两人的心在这一刻被拢到了一起,他的心弦在颤动,她的心弦亦在颤动。
裴蕴和赵挽缨的目光交汇,以眼神无声对答。
你不该来。
不,我该来。
走。
我不走。
这一流眄间,两人想传达得太多,可能传达得却太少。
下一秒,一声大赞打破了两人的对视,打破了涌动的暗潮,那高位之上的人目光灼灼看向赵挽缨,其中那暗藏的尖锐森凉,扎得赵挽缨眯了眯眼。而随着他一声赞叹,乐声忽然停了,他冲着赵挽缨招了招手,示意人从池中上来。
“姑娘,舞姿绝艳,想必跳我朝战舞也定是风姿绰约。”
端王话落的刹那,一把长剑被他掷了在地上。长剑重重落地的瞬间,发出一声嗡鸣,四周的气氛陡然一变,变得森冷沉凝。
无形中,一股杀气攀上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头。
“来,上来,给本王拿这剑,再舞一曲。”
下章某人死亡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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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夜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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