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如饭后再言。”周怀澈蹙眉，起身就要去扶起山黛。他冰雪聪明，自是知道山黛要拿第三人当要挟，强迫他听从她的计划。
张敛却起了兴趣。周怀澈之妻身份神秘，他早先便知晓，见二人相敬如宾，更觉好奇。他一拂袖制止了周怀澈阻拦的动作，坦然道：“都是一家人，娘娘但说无妨。”
山黛依旧跪地，垂着头开口道：“臣妾愚钝，只知城郊泥头村附近有人拐卖妇女儿童，天子脚下，县令坐视不管，人牙子似乎有些背景。若是止了这件丑事，揪出连带的犯人，也算一件有利民生的大功啊。”
张敛沉吟片刻，忽地抚掌大笑。“周怀澈，你可真是娶了一个好妻子。既不大动干戈无病呻吟，又切切实实为皇城做了事，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周怀澈却未露喜色，面上隐隐几分疑虑。“你日日只在京城活动，又如何知晓这泥头村的事情？”
山黛回话：“府中下人的亲人被拐卖于此地，臣妾带了人救她出来，因此知晓。”
周怀澈却不依不饶地凑近了她：“此事为何本王不知？犯人既有背景，你又如何救她下来？”
眼见瞒不住了，山黛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事发之时殿下正在病中，人命关天，臣妾先斩后奏，以您的名义救了人。”
室内一片寂静。张敛见气氛不对，假装夹菜，斜着眼用余光瞟了瞟周怀澈。见他神色仍无波动，却暗道不妙。周怀澈对于权力的把控很敏感，最厌恶他人假借自己的名义越俎代庖。
周怀澈在军营之时他虽未相随，但对关外之事也有所耳闻。
当年军中一小将见敌溃不成军，周怀澈却下令撤退，眼见杀友仇敌还在溃逃的小队中，便借了周怀澈名义领十数骑兵追击，虽乘胜归来，却依旧被削去军衔遣回了中原，余生不得参军。张敛急忙清了清嗓子，开始打圆场。
“娘娘英明神武，虽然做事略有些冲动草率，但结果可是好的啊。”
周怀澈终于直了直腰，有所动作。只不过，他将山黛从地上扶了起来，吩咐门外立着的阿甲道：“派人先行去查。后续交由我处理。”
阿甲领了命先行去了，只留张敛看着二人啧啧称奇。
怪了。几月不见，脾气这么好了？
“谢夫君。”山黛长出一口气，手心已起了一层冷汗，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打滑。她知晓自己所行所言太过冲动，但泥头村一事她自然没忘，一日不决，便可能有更多女人与孩子受害。她自身无权无势，便只能借希望于周怀澈。
山黛定了定神，将周怀澈面前那盅排骨汤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夫君，多喝点。里面加了党参，对你的病有好处。”
张敛在自己那盅汤里用勺搅了搅，摇摇头叹了口气。料全在周怀澈那小子碗里了。
一晃几日过去，望舒楼派小僮来访，邀她去此地坐一坐，山黛好歹终于是被逼着出了门。虽仍有眉笔又引起风疹的传言流出，但谣言却未如预想那般愈演愈烈，反而被望舒楼的丑闻压过一头。
“听说了没，这望舒楼是某位达官贵人洗钱用的，不枉里头的商品都卖的那样贵，坑不到我们老百姓头上。”
“那可不一定。入驻的商铺可就惨咯，为了逃税，商户须得往少了上报五成的利润，剩下的银两全进了谁的口袋，我就不敢说了。”
“不止。还得把原料的成本报高了，才能抵过这源源不断的流水利润呐。那眉膏号称一罐里头加了一颗螺黛，可谁知道这里头掺了多少别的东西充数。”
京城中虽住着显贵，但终究还是平民占了多数。百姓天然地对这些上层阶级的秘辛更感兴趣，也让山黛松了一口气。
望舒楼到底还是比她的小店更硬气些，顶着流言蜚语仍然开着业，且仍有许多对这些不甚在意的富人愿意为其中商品买单。
“穷人们真是有意思，一两金子的眉膏还要嫌贵。”一名一手戴着辣绿翡翠镯子，另一手镶了南珠戒指的风骚男子在柜台前挑拣着新色号的口脂，漫不经心道。
柜台前的小厮点头应和道：“是啊，天天在外传言我们卖的东西贵，也没想一想自己努力工作了没有。”
山黛一怔。她当了王妃许久，竟然也渐渐忘了这一两金子到底所值多少。当年在那山脚下生活时，黄金可是见也见不着的，顶多在各户人家的床底下有一对小小的金耳环，还是传了几代的嫁妆。
一两黄金能换什么？在荒年可以换她们一家三口两年的口粮，能给村长换两匹正值壮年的骏马，能给明月买许多年的衣裳……这些岂是她们努努力便能轻易换来的？
但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她无法多做停留，便被引至许久未来的阁楼。
宦官熟稔地引她坐下，省略了开场的客套话，单刀直入：“夜宴之事，你可准备好了？”
“自然。”山黛早已做好了准备。她会死死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是周怀澈死，便是她死。
“很好。”宦官见她眼中难掩的怒色，微微颔首以示满意，“夜宴的流程是固定的，亥时一到，皇帝赐酒，你便借机将钩吻加入周怀澈的酒液中，待他一饮而尽，事便成了。事发后若是查到你的头上，你便拿出这个，他们不会为难你。”
宦官一手抵着桌子，自袖中缓缓推出一件刻着太子印的玉佩。这玉通体透白，温润莹亮，其上却张牙舞爪地刻着一只锋利的狼。
暴殄天物。山黛暗道，却还是将玉佩揣进怀中。
“对了，还有一事……”山黛开口。她还想将眉笔铺的主人是自己这件事向周容坦白，求他看在这层关系的份上将此事一笔带过。
“但说无妨。”宦官周容堆起一个无害的笑，眼中却透露着精明的算计。无论她是要钱还是要权，他都不会拒绝，因为她活不到兴风作浪的时候。
山黛犹豫了许久，还是闭了嘴。她的性命全权拿捏在他人手中，而这间铺子是她与芷也，小茜，张鹌的共有物，她不想因她一瞬间的软弱将这最后的依傍也交由他人掌控。
“……算了，我想我无事相求了。那就夜宴上，见分晓。“
“可都瞧清楚了？”周怀澈依旧没什么表情，坐在桌前品着呈上的新茶。阿甲跪在他脚边，诚惶诚恐。
“是。娘娘切切实实地进了望舒楼，而周容先她半个时辰到了此处。”
其实不必探查，他早就知道。她已经足够谨慎，但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她还是太幼稚。而阿甲所探察之事，不过是盖棺定论罢了。
“趁她还没回来，半路上拦了她，让她随我去春迟斋吧。记住此事切不可同旁人泄露，待她时也不许有所区别。”周怀澈的声音平静，让阿甲怀疑王妃的背叛是否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只不过，他放下茶盏的力道微微重了些，茶水波光粼粼，在桌上漾出几滴意料之外的水珠。
水声潺潺，包间隔开了大堂的喧闹，丝竹琵琶在前厅奏响，乐声自窗口溢进一片寂静的桌前。
“殿下今日好雅兴，怎么想起来这里了？”山黛试探着打破了这片令她不安的沉默。
“不是上次说好的吗？春迟斋请来了会烧肘子的大厨，我便特意带你来了。”周怀澈的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山黛却从中看不到真心的轻松欢喜。
虽然是春迟斋最好的隔间，但其专为二位客人设计，空间不大，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却能欣赏到河流倒映着的万家灯火。席间都是些雅致的小菜，唯有一盘红烧肘子端正摆在山黛面前，有种荒谬的好笑。
周怀澈抬手唤侍从上了一壶酒，亲手为山黛斟上一杯。
“今日夜色很好，不如与本王小酌几杯？”
山黛犹疑着，见周怀澈先行将杯中酒饮了，便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今日的酒格外的烈，入口是强烈的灼烧感，随后才有一丝淡淡的酒香余韵。连她都觉得烈，以周怀澈的身子，又能支撑得住几杯？
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如此反常。山黛不禁怀疑周怀澈已经发现了她的计划，而今天就是她的鸿门宴。
山黛故作轻松地夹起一块子肉，浓油赤酱，皮与脂散发着油润的光，送进口中，却觉得品不出什么味道。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放下了筷子，生怕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太明显。
于是她只能一杯杯接着喝，恰如一杯杯灌着自己的周怀澈。
一壶酒尽数空了，周怀澈喝得显然比山黛要多，脸上泛起些微红晕，一双眼水光潋滟，呼吸也急促地带了些喘。山黛神智尚且清楚，便开了窗户往室内通通风，好解一解浓重的酒气。
“殿下，这河景甚美。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你可是……把这春迟斋当成岳阳楼了？”周怀澈笑道，因酒后醉热，将素日一丝不苟束起的外衫解开些许，多露出几分同样染了酡红的颈。他一抬眼，向窗前的山黛走来，酒意入眸，步履虚浮。
随后，脚下一轻，栽进了山黛的怀中。
这周轮空了有点破防，不过这本一定会写完的！希望大家可以多鼓励一下作者，让作者努力爆更[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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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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