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又大了些,变得比之前更加刺眼了,我得使劲儿眯着眼睛,才能看清书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有时候眯得时间久了,眼睛都有些疼。
再过了十分钟,我一道题读了三遍没读明白什么意思后,干脆丢了笔,通通往书包里一扔,不写了,不写了,再写眼睛都要瞎了。
大概我的动作粗暴又突然,吓到了坐我旁边的丁菡,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也就一秒的功夫,转而低头继续学习,周遭的热闹撼动不了她半分。
丁菡打着一把太阳伞,伞底之下,光影摇摇晃晃,连带颜色也失了真,偶尔伞歪了,露出一截因低头而格外修长的脖颈,在灿烂的阳光下,白到耀眼。
我其实挺佩服丁菡的,从我们班走完方队安定下来往这边一坐,她第一个拿出卷子和笔开始低头做作业,既然有学习委员带头,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一个两个纷纷效仿,装模作样写起了作业。
学生会巡查纪律的学姐经过我们班时,大概是我们班的学习热情相较于别的班过于高涨,学姐皱了皱眉,然而她看到我们班主任都不管,就象征性地说了句,学习也不急于这一刻,注意地面卫生,垃圾全部带走。
陈志高怎么可能管,要是他能做主,他巴不得把我们立刻马上赶回教室,在教室上自习。
但如果真的回到教室学习,我们反而没有这股学习的热情了。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又矛盾。
我们班报的项目不算多也不算少,上一个项目还在比着,下一个项目就要提前过去比赛场地做准备,所以我就看到坐我前面的一个男生,从拿出作业到现在,站起来,离开,坐下,再站起来,离开,来回折腾了好几趟,至于卷子,只写了个名字,其余,空空荡荡。
只有丁菡,从坐下来后就没挪过窝,保持一个姿势专注地写作业,连头也没抬过几次。
我感慨丁菡超高定力和专注力的同时,心头也会泛起淡淡的焦虑。
自己真的不要坚持一下吗?
眼睛疼可以借把伞嘛,心神不宁就训练自己静心嘛,可是,我又分外舍不得灿烂的阳光和清爽的空气,舍不得操场内外难得一见的欢喜热闹,而且听说,一会儿还有老师们的接力跑,如果错过,多可惜呀。
我瞥了眼旁边那个纤瘦的身影,对方仍旧在埋头用功,她今天的丸子头扎得很随意,不再紧邦邦,而是像个灵活的球一样顶在脑后,松垮欲坠。
丁菡的存在感极强,想忽略都难,以至于会让静不下心来的我产生奇怪的负罪感。
算了算了,我偏开目光,还是吃点儿东西补充下能量吧,毕竟等到下午,还得扔铅球呢。
时间临近中午头,上午的项目基本结束了,参加项目的没参加项目的都累了,松松垮垮地坐着,没姿没样儿,陈志高已经不在了,大概回办公室去了。
这两天开运动会食堂是停火的,不做饭菜,只熬了免费的绿豆粥供学生喝,超市倒是开着,想吃馅饼土豆卷之类热乎的东西可以去买。
我实在懒得动弹,也不准备回教室休息,这三年我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待在教室里,可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能坐在操场上,不畏惧时间的流逝,身后也没有铃声和人声催赶,我可以大方坦然、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晒到冒烟儿我也愿意。
嘴巴里嚼着一块话梅糖,我闭上眼睛,皮肤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阳光落到上面的热度,晒了一会儿,大概中午头的阳光过于热情灿烂了,晒得我脸有点儿疼。
我睁开眼,从书包里翻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戴上,继续闭上眼睛,后背椅好,调整到一个相对优雅的姿势,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在我睁开眼去剥第二颗话梅糖的时候,陆冀为就站在他们班椅子中间,手里抓着一件校服,皱着眉,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也不知道在那儿站多久了。
“干嘛?”
我把话梅糖放进嘴里,糖纸揉了揉攥成一团,哗哗清脆的包装纸刺激耳膜,我准备丢进垃圾袋的手忽然顿了一顿,然后就势抬起来,朝着陆冀为的方向。
陆冀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声音咬着牙说出来,低低的、透着威胁意味的两个字,“你敢。”
“我敢呀。”
话音刚落,糖纸球就擦着他的头发飞了出去,我拍拍手,挑衅地回视他。
也就是我心软,要不然弹他额头上,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寂静的几秒钟,他面无表情,我得意洋洋。
这一瞬间像极了我们小时候,那时候我无论怎么欺负陆冀为,他从来都不还手,别人欺负他,他偶尔会还手,不过但凡让我看到了,我一定会冲上去狠狠帮他还手。
还是小时候好啊,没那么多烦恼,也没有那么多压力。
我们周围全是乱糟糟的椅子,散落的校服和书包,加油的道具摆得满地都是,我随手捡起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黄色气球,朝陆冀为摇了摇,笑嘻嘻的。
“傻站着干嘛,瞪我有用吗?”
陆冀为被我丢过之后就在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搭理我,一手拿着速食面包,另一只手在整理地下的道具。
他们班的加油道具比我们班多,又是充气棒又是喇叭哨子的,竟然还有人带了面锣过来。
我翻了翻书包,从里面找出两包薯片,一包拆开,迎着风吃起来,另一包走过去给了陆冀为。
“别收拾了,收拾整齐了也没用,下午又乱了。”
他接过薯片看了眼,又丢还给我。
“我不吃原味的。”
“?”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我吃番茄味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粉红色包装的乐事墨西哥鸡汁番茄味的薯片,一愣后,努力忍住才没翻白眼。
毛病还挺多,爱吃不吃吧。
五秒钟后,我拆开了那包原味薯片,我们两个班本来中间留了条小过道,不过一上午过去,两个班的同学已经随便乱坐了。
四处看看,挑了张没放杂物的干净椅子坐下,一边吃薯片一边和陆冀为吐槽陈志高不许我们买道具的**独裁行为,陆冀为显然没什么兴趣听,意兴惫懒的,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神经,把我的鸭舌帽抢了过去盖在自己脸上,也学我晒起了太阳。
我说了几句后慢慢住了嘴,一是这样晴空万里,温暖惬意的时光里,实在没必要让自己心情不好,二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到底不光明,何必呢。
操场上有不少女孩子挽着手,一圈一圈绕着跑道散步,还有些男孩子在嬉戏打闹,这一刻,天地是自由的,大家也是自由的。
一个人影从拐角的篮球场边闲闲慢慢地走过来,距离越近,身影越熟悉,我眯着眼睛,等对方距离我足够近,能够看清五官脸庞时,才举起胳膊,懒洋洋朝她一百八十度挥手,堪然一只快散架的大型人体雨刷。
钱浅在超市买了热的麦多馅饼,装在口袋里,刚刚走到近前,我就闻到她身上一股饼香扑鼻的味道。
我使劲儿嗅了嗅,很肯定地下了结论,香辣鱿鱼味的!
钱浅没好气地从怀里丢出一盒旺仔牛奶给我,“你是狗鼻子吗?”
我接住,哈哈一笑,立马狗腿地随手拖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
陆冀为也在这儿,所以钱浅也分给了他一盒旺仔牛奶,我从身后翻找出一个干净的纸箱,拆开压扁了铺在地上,把我书包里的所有零食全部倒出来,左右看看,又抓过陆冀为放在椅子旁的书包,一股脑也倒出来。
结果只倒出了几包面包和两瓶水。
我嫌弃地捏着面包袋的一角在陆冀为眼前晃了下。
“这什么呀?谁家开运动只带面包吃啊,你好歹买点零食。”
陆冀为把我的手从眼前推开,“别管闲事。”
好吧,我撇了撇嘴,反正这家伙从小也不爱吃零食。
箱子纸板上吃的喝的全部堆在一起,权当野餐了,我们仨一边吃东西,一边随便闲聊着,主要是我在找话题说话,钱浅和陆冀为本来就属于话少的人,要是没我在,他俩能在这里枯坐一下午,说不了五句话。
不,五句还是太冒险了,三句吧。
然而当我因为迎着风吃薯片,导致拉肚子不得不跑去上厕所,结果再回来后竟然惊悚地看到两个人相谈甚欢,听到钱浅破天荒地在跟陆冀为请教……化学?
“其实你只要弄懂那些化学反应的原理,做题就不难了。”
钱浅摇了摇头,“我弄不懂。”
我刚坐下来,钱浅就偏过脸问我,“你觉得化学难吗?”
“啊,”我想了一会儿,“还行吧……呃是有点儿难。”
“是吧,”钱浅没注意我因为改口太快差点咬了舌头,只是沮丧地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特别难呢。”
钱浅在成绩上向来四平八稳,我虽然大多时候考得比她好,但如果论稳定,钱浅比我稳定许多。
难得见钱浅在学习上这么苦恼,她总是平静得甚至有点儿无所谓,初中放学回家,我们在摇摇晃晃的班车上做数学卷子,我被几道理不清思路的大题烦躁得直拍卷子,她把卷子一收,在冬日起了雾气的窗玻璃上画起了乱糟糟让人看不懂的鬼画符。
我疑惑地问她,“你做出来了?”
窗外是灯火浸泡的黑夜,路的两边灯光无处不在,她的眼睛被映得幽暗,衬出很淡很淡的笑意。
“没有啊,休息一下,说不定能做出来。”
回过神来,钱浅还在认真地向陆冀为请教学化学的方法,陆冀为倒是不敷衍,短短几分钟内说的话超过他一天的总量,末了,他皱着眉又补充上一句。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还是要看自己。”
看自己吗?
我这个人,一向善于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所以我直接问钱浅,“是不是你们化学老师讲得不好,特别烂?”
钱浅真的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也不是,我们化学老师讲的也还行,就是风格……可能不太适合我。”
陆冀为笑笑,“那没有办法,你只能选择适应老师,实在适应不了,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想办法换老师补课,这是最有效率的办法。”
钱浅幽幽叹息,“好吧,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陆冀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话题就此宣告结束,过了一会儿,我身子往前挪了挪,凑到钱浅耳边。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学习方法了,你不是最不信这些的吗?”
“陆冀为毕竟学习那么好,”钱浅看我一眼,“化学实在好难,我没有办法了,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我睁大眼,过了几秒,突然笑喷出来。
“你敢不敢当着陆冀为的面,跟他说一遍这句话?”我笑得异常险恶。
钱浅没有忽略我眼底亮晶晶的兴奋,很无奈地反问我,“你看我傻吗?”
我奸笑,“试试嘛,他又不会生气。”
可能我这种想法真的太无聊了,连钱浅也不怎么搭理我了,她拆了一瓶哇哈哈AD钙奶,咬着吸管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发呆,眉时不时皱一下,估计还在想令她头疼的化学。
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有吃有喝,有风有朋友,让人觉得就此天荒地老也很不错。
我忽然有点儿感伤,很小的时候,我们三个还经常在一起玩,后来却越来越少,如果这一刻的画面能够被定格保存下来该有多好。
“带着手机就好了啊……”我喃喃自语。
钱浅刚打完哈欠,眼里蒙蒙水汽,将眼底洗得湿润微亮,听清我的声音后先是愣了一会儿,像是在反应,而后慢吞吞从校服口袋拿出一个手机。
“我带了,你要用吗?”
“……”
我低头看看她手里最新款式的oppo白色手机,又抬头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瞪她。
钱浅一脸无辜,耷拉着眼皮不停打哈欠,似乎困极了。
她总是能用最平静的面孔做着最大胆的事,我无奈地想。
钱浅的手机被我拿过来,找到相机模式,陆冀为在我们俩嘀嘀咕咕密谋奸笑的时候就往后拖了拖椅子,坐远了些,等到我提出一起拍张合照后,他眉头皱了皱,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就要走。
“你们拍。”
还好我早预料到陆冀为的反应,眼疾手快地一把先将人抓住,不让他跑了。
校服本来就宽大,我用力拽住陆冀为的袖子,差点直接把他的校服从头顶一股脑儿薅下来。
陆冀为脸都黑了,“放手。”
我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
“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我们三个都多久没见了,这么值得纪念的一刻,错过了不遗憾吗,你的心不会痛吗?!以后我们三个老了翻一翻照片,多有意义啊!”
陆冀为被校服衣领卡着脖子,后槽牙一咬一咬的。
“你先放手。”
我当没听见,说我自己的。
“就拍一张,就一张,你也不是什么大明星,不要搞得那么大牌嘛。”
钱浅坐在一旁两手托着下巴,满脸笑意地仰头看我们,眼里都冒亮光,她才是最爱看热闹的那一个。
“我不拍。”陆冀为任我拽着,拒绝合作。
我瞪着他,也不高兴起来,“陆冀为!”
我们两个人进入了拉锯战的状态,斗鸡似的盯着彼此,我不甘心就此松手,他打定主意誓死不从。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我和陆冀为一怔,同时向旁边望去,钱浅笑意盈盈地举着手机晃了一晃。
“搞定!”
在我们两个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悠闲地把手机收进口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走的时候还顺便拿走了两瓶AD钙奶。
我和陆冀为石化了足足有好几秒,漫长的几秒钟,定格一般。
再然后,为了表达愤怒,陆冀为把钱浅带给我的旺仔牛奶全部喝光了,一滴也没给我剩。
短短一个中午的时间,AD钙奶和旺仔牛奶在我眼皮底下出现又消失,我愣是没喝到哪怕一口,一口!
我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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