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晨的风带着凉意，赵时觉穿短袖在公园跑步，两圈后身体微微发热。擦汗时露出发力的手臂线条，长腿迈动间，运动短裤勾勒出利落的臀线。他肩宽腿长，胸廓随呼吸起伏，同公园锻炼的男人暗自羡慕，都不愿跟在他身后跑。
跑到第三圈，赵时觉往公园深处去。那个方向人少，有只怕人的小土狗，今天他也带了火腿肠来，不知道小狗还在不在。
赵时觉听力很好，远远地就听见了争吵的声音。离得越近听得越清楚，是一对情侣，还是俩男的？！
他下意识就想绕道跑，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被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下不能不管了，赵时觉跑了过去。
“你干什么呢！”
他伸出手扶起倒在地上的人：“你没事吧？”
男人表情不太好，他摇摇头站起来，声音像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谢谢。”
赵时觉猛地瞪大了眼：“竟然是他！”
赵时觉认出了这个人。
去年夏天，他妈带着他妹妹赵明月来这边玩。赵明月胳膊脱臼，就是这个人给接上的。
当时她妈和赵明月俩人在街上玩 “大风车”，就是俩人互相拽着胳膊转圈疯跑。
结果他妈脚下被绊，胳膊一扭，“嘎嘣” 一声，赵明月胳膊就错位了。也不疯闹了，就站在路边嗷嗷哭。
他们正准备打车去医院，这个人出现了。穿着牛仔裤白衬衫，简简单单的打扮透着股卓然，只和他对视一眼就让赵时觉头皮发麻。
“我帮你看看。”
“好了，以后不可以再像刚才那样玩了。”
从始至终就说了这两句话，赵时觉当时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人就走了。
之后赵时觉多次经过这条路都会下意识寻找那抹身影，可一次都没遇见过。那种怅然若失的心情，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还欠他一句谢谢吧。
男生温热的手掌从林迟惟手臂上离开，林迟惟动了动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谢谢。”
林迟惟又不受控地开始眩晕耳鸣，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模糊中又听见那个男生的声音：“你手没事吧？”
林迟惟有一瞬间的走神，想着这人怎么还没走，就没太听懂他在问什么。
一旁那个刚刚推了林迟惟的人，被人忽视了明显不爽，扯着嗓子喊道：“你个小屁孩上一边去！关你什么事，赶紧滚！”
男生穿着华大的运动服，应该还是个大学生，将近一米九的个子比王辛大了一圈。林迟惟见这人动了一下，以为他终于是要走了，抬起头，映着夕阳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
结果那人走了过来，竟是挡在了林迟惟的身前。低沉克制着怒意的声音从林迟惟头顶传来：“不滚，你想怎么样。”
林迟惟默默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人的背影。
在林迟惟看不见的地方，赵时觉眼神阴冷，着实有几分吓人。王辛不想在林迟惟面前丢人，只能咬紧后槽牙：“我们情侣吵架，警察都管不着，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吧？”
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嚣张，还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
以为说出他们是情侣这小子就能知难而退了，可赵时觉纹丝不动。
“嗯，我就要管。有什么话你就这样和他说吧。” 理直气壮到他身后的林迟惟都微微抬眉。
“他妈的……” 王辛小声地嘟囔一句，好像又拿这个人没辙。
林迟惟看着那个挡住自己的背影，适时地开口：“分手费你随便提，想好了发给我。”
眼前的背影似乎动了动，林迟惟视线移动到被风吹动的树叶上，还是一样平静的语气：“你和那个人的亲密照明明是故意发给我的，你早就想分手了，我不明白你在闹什么。” 不是疑问的语气，不想知道答案，只想快点解决这个麻烦。林迟惟凭借自己对王辛的了解，提钱很有用。
王辛听到后愣了愣，突然笑了：“对，没错。”
果然他说：“林迟惟我早就想分手了！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林迟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赵时觉看见眼前的人竟然哭了，林迟惟看不见，他只听见王辛突然歇斯底里的声音说着以前的事：“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每天上赶着给我做便当送到公司。其实我一口都没吃过，你不知道吧，就是你手机里面看到和我接吻那个，吃了一口你做的饭就吐了，之后的便当都被我扔掉了，你以为……”
林迟惟静静地听着王辛的话，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就听见一声闷响，抬头见王辛被一脚踹出去老远。
他也没管趴在那儿嘴里倒着粗气的人，也顾不上这热情过头的好心人。
林迟惟说了声：“谢谢你的帮忙。” 就直接迈步离开了，他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王辛好不容易顺了气，还躺在那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他妈… 不是我们吵架关你什么事啊？你到底是谁啊？”
赵时觉作为劝架的旁观者，踹了人也没解释，眼中满是鄙夷和愤怒：“别再骚扰他，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赵时觉连忙追了出去，他要赶快找到林迟惟，这次不能再和上次一样了。好在他一眼就看见林迟惟走在公园外的人行道上。
赵时觉追上去的时候还觉得不现实，自己竟然真的又见到这个人了。跑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掩饰住了心脏跳动的响声。
林迟惟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有点紧张地转过身，不是王辛，是刚刚那个男生。
“你手还疼不疼啊。” 赵时觉追上人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林迟惟现在只想回家，可面对刚刚替自己解围的人也只能表现出礼貌：“没事，刚才真是多谢你了。”
现在有路灯了看得更清楚，赵时觉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语气紧张：“怎么破了这么一大片！都流血了！你还说没事。”
赵时觉又急又气地：“早知道你伤这么重，我刚才应该打他两拳给你出气的。”
林迟惟其实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受伤了，听他这么说才抬起手看了看，只是有点轻微擦伤和渗血。
林迟惟才想起来刚才这人就问过一次自己的手。
这时赵时觉的头也凑过来盯着看，还说：“这得消毒上药，去我宿舍吧我帮你弄。”
如此没有分寸感的年轻人让林迟惟一时语塞，他向后退了一步，留出一个安全距离：“真的没事，不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 赵时觉看着他，眼神过于认真。以至于让林迟惟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所以林迟惟又举起手观察了一遍。
林迟惟刚才又看了看自己手的动作让赵时觉知道，他不是和自己客套或者安慰自己，他是真的没拿自己的伤当回事。这一认知让赵时觉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莫名的情绪，说话的语气都不觉软了下来：“就当给我机会谢谢你吧，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赵时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竟显得他有点可怜似的。
对方说完这句话，林迟惟才去仔细观察了对方的长相，然后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们之前见过吗？你很眼熟。”
赵时觉显得有些高兴，刚那点委屈就没了：“你记得我？”
林迟惟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我患者的家属吗？”
赵时觉：“你是医生？”
林迟惟也显得有些疑惑，这个人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是儿科的，你这个年纪也不会是我的病人了。”
赵时觉见对方真的不记得自己，他盯着林迟惟故作委屈：“看来你真的忘了。” 他低垂着眼睛看着林迟惟，“之前我妹妹手臂脱臼就是你帮她接好的，那天你走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后来我找了你好久，今天终于又遇到你了，就让我帮帮你吧，不然我实在良心不安。”
林迟惟想起来了，他记得这件事，对眼前的男孩也有了模糊的印象。
林迟惟想起这个人挡在自己身前那一幕，鬼使神差地：“好吧。”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直到走到宿舍门前，林迟惟还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赵时觉刚要推门，林迟惟好像有点紧张地突然问：“会不会打扰到你舍友？”
“你不打他们就没事。” 赵时觉笑着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没人，他们都是本地的，周末就回家了。”
林迟惟勾着唇笑了一下，放松了一点。进去了发现宿舍很宽敞，没有那种男生宿舍的混乱，很干净。
“随便坐。” 赵时觉说。林迟惟见他走到窗边，把一颗盆栽移动到阳光下：“等一下，我去拿东西。”
“嗯。” 等他走后，林迟惟靠近窗边，发现盆栽上还贴了一张带着笑脸的便利贴，上面写着 “小绿今天喝水 20ML。”
赵时觉拿着消毒工具回来时，见林迟惟还站在原地。
林迟惟看着他：“身上脏，我站着就行。”
赵时觉又看了看他那身沾着泥土的白衬衫，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放下工具：“你等一下。”
林迟惟见这个男孩打开门口的柜子，翻出一身衣服朝自己走过来。
要让林迟惟穿自己的衣服，赵时觉突然有些不自然，他抓了把头发：“那个，咳…… 这个是新洗过的，你先换上吧。” 为防止林迟惟拒绝，他又说：“咱俩在这站着消毒也不像话。”
林迟惟很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他盯了那衣服两秒，有点后悔自己过来的这个决定了。
最终叹了口气：“好吧。” 他说。
赵时觉指了指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可以看看身上有没有其他地方擦破了。”
看到林迟惟穿着自己的衣服出来，赵时觉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打开消毒棉球：“身上没受伤吧。”
“没有。” 林迟惟坐在椅子上，赵时觉坐在对面的床上，一点一点地擦拭伤口，认真得像在对待什么艺术品。
林迟惟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有一丝细细密密的麻，像有蚂蚁爬过，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指。
赵时觉察觉他的动作，轻声说：“忍一下，我轻一点。”
说着，他轻轻对着林迟惟的手掌吹气，边吹边继续消毒。
林迟惟觉得这场景有点奇怪，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回想着自己和王辛的事…… 回想着这段初恋。这段经历，算是恋爱吗？
郭培是林迟惟两年前的心理治疗师，他曾经说过：“你正在走向毁灭。”“你拒绝一切的亲密关系，把所有关系都推到对面来证明自己是失败的，是不值得被爱的。”“林迟惟，你哥哥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再惩罚自己了。”
林迟惟不是天生的情感障碍，小的时候他也是一个活泼开朗，甚至是调皮捣蛋的小男孩。由于太过调皮，所以他温柔懂事的哥哥总是更能获得父母的宠爱。但是他不会嫉妒哥哥，因为他的哥哥林唯一，和他是同卵双胞胎。
双胞胎的感情，是外人无法理解、更无从体会的。无论怎么形容，别人都懂不了那种亲密到近乎融为一体的感觉。他于我，不是活生生的另一个人，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很长一段时间，林迟惟都觉得这种触及灵魂的交融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生来就有的羁绊，就该陪他从出生走到死亡。
可林迟惟的另一半灵魂，消失在了他八岁那年。
“会痛吗？”
林迟惟听到声音，睁开眼睛。
赵时觉看到对面的人睁开眼，一时还没对上焦，茫然地看着他：“会痛吗？” 他又问了一遍。
不知什么时候，伤口已经消毒、上好药，甚至缠上了纱布。
赵时觉依旧轻轻捧着那只手。
“我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但应该很痛苦吧。”
“怎么会不痛呢？”
林迟惟视线清醒后，听见眼前的人说：“睡我上铺的小葛，上个月失恋了。一个月就瘦了三十斤，别人问他，他也只摇摇头说没事，谁家好人没事能一个月瘦三十斤。”
赵时觉又说：“怎么会不痛呢？手上破了那么多地方，还流了血，问你你也说不疼。”
“痛也没关系啊，这一点都不丢人。”
林迟惟想，从来没人这样问过他。那年，所有大人都在哭，八岁的他，就不能再说痛了。
林迟惟一直没回应，赵时觉就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最后两人静静地坐在窗边，赵时觉双手捧着那只缠了绷带的手。直到风吹动窗帘，才惊醒了陷在回忆里的林迟惟。
“今天谢谢你。” 林迟惟收回手，“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吧，我把衣服送去干洗后还给你。”
两人安静地互加了微信。
很快，林迟惟收到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赵时觉。”
走到门口，林迟惟又礼貌地道谢：“赵时觉是吧？今天真的谢谢你，衣服洗好我再联系你，那我先回去了。”
“没事。” 赵时觉摸着门把手说：“你今天已经说过很多遍谢谢了。”
不知道是林迟惟急于离开的态度，还是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赵时觉有种不安，这个人或许不会再联系自己了。
他干脆直白地问道：“林迟惟，你不会打算把衣服给我邮寄回来，就不理我了吧。”
林迟惟顿了一下，感叹这人惊人的洞察力。被戳穿心思，他没觉得尴尬，只笑了笑。
赵时觉向前走了一步，走廊天花板的光打在眉骨上，阴影遮盖着双眼，声音不似刚才那般柔和，语调却带着调侃：“我帮你消毒算是换了你的人情，那帮你解决那个人渣又该怎么算呢。”
他又换了种语气：“别这么无情吧，迟惟哥哥。”
林迟惟笑着挥了挥缠满纱布的手 —— 好像，他就是这样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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