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无论过了多久,哥还是关心我”
——摘自许池野备忘录
*
秦涟珉赶到巷口时,只看见许池野蜷缩在墙角
"我操!"秦涟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拽起许池野的衣领,"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非得来这鬼地方找死?"
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着,照出许池野嘴角的血迹。江黎从后面跟上来,架住许池野另一条胳膊:"一身腱子肉白长了。"她小声嘀咕,却还是利落地帮他拍掉身上的灰。
许池野突然笑了,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哥...你一直都很关心我,对不对?"
秦涟珉的手僵在半空。巷子里的穿堂风刮得人脊背发凉,他猛地松开手:"别自作多情行不行?我的关心有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
许池野突然抬头。他右眼肿得睁不开,左眼却亮得吓人,像是把巷子里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秦涟珉下意识偏头躲开这个眼神,却看见他沾血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在自己手背上。
不是血。是眼泪。
江黎突然咳嗽一声:"那什么...我去路口拦车?"
*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江黎拽着许池野的胳膊往急诊室冲,白炽灯把俩人影子拉得老长。秦涟珉杵在大门口没动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机械地划拉,锁屏亮了又灭。
他后槽牙咬得发酸。这地方——瓷砖地,消毒水,还有永远散不去的呻吟声——和说年前分毫不差。当时齐肆的血就这么顺着指缝往下淌,怎么捂都捂不住。救护车鸣笛声扎得人耳膜生疼。
手机震了一下。秦涟珉猛地回神,发现掌心全是汗。这三年他总梦见游乐园那个锈迹斑斑的摩天轮,齐肆在最高处朝他伸手,下一秒就变成监控录像里那个扭曲的坠落姿势。心理医生管这个叫闪回,说就跟脑子里安了坏掉的放映机似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动播放。
退学手续办完那天,养父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收拾了他的行李,带他去了城郊的一家私立医院。白色的楼,铁栅栏围得很高,不像医院,倒像个安静的牢笼。
PTSD。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下这四个字母时,钢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微的沙沙声。秦涟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脑子里却全是那天游乐园的砍东西声音,大火燃烧的声音,还有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它们像坏掉的磁带,在他闭眼时一遍遍回放,怎么都关不掉。
刚去那会,他成宿成宿睁着眼。窗户外头总有野猫叫,声音跟小孩哭似的。护士站的灯光从门缝底下漏进来,在药片锡箔纸上反着冷光。
一年半的治疗,药片一把一把地吞,心理医生的话左耳进右耳出。症状是轻了,至少他能睡整觉了,可那些画面还是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瞬间突然撞进脑子里,逼得他手指发抖,只能摸出药盒,干咽下去,等药效慢慢把记忆压回深处。
出院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见不得光的某种生物。养父没逼他,只是某天清晨敲开他的门,递给他一张庆海私立高中的入学通知,说:“换个地方,试试。”
庆海是个小县城,私立学校的学费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校园不大,操场边的梧桐树叶子发黄的时候会落一地,踩上去咔嚓咔嚓响。没人知道他过去的事,也没人特意打听。
除了季希然和江黎。
季希然是开学第三天凑过来的,胳膊往他肩上一搭,笑嘻嘻地问:“新来的?怎么老一个人待着?”
江黎是因为上个月的意外才认识的,她这个人很自来熟
干什么都要带他一份
秦涟珉起初不习惯这种照顾。他捏着牛奶盒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装纸的折角,想说不用了,最终却只是低声道谢。江黎就笑,眼睛弯成月牙:"客气什么呀。"
她身上有种天然的温柔,像春日里晒过的棉被,暖烘烘的,不带任何侵略性。
他们没问他为什么总在口袋里摸药片,也没问他为什么偶尔会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只是自然而然地把他拽进了他们的世界里。
秦涟珉没拒绝。
他其实不太确定自己算不算他们的朋友,但至少,他们让他觉得,活着好像没那么难了。
*
护士给许池野缠纱布的动作很利落,酒精棉擦过伤口时带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江黎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下摆,目光落在许池野渗血的指节上。
病房门关上后,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碘伏味。许池野忽然开口:"你跟秦涟珉,关系很好?"
江黎回过神,眨了眨眼:"应该算好吧……"她声音轻下来,"虽然阿珉总冷着张脸,好像谁都不想搭理似的。"
许池野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喉结动了动:"你喜欢他?"
"啊?"江黎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她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就是……刚认识他的时候,总看见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我以前也这样,所以……"她顿了顿,"就想多照顾他一点。"
许池野抬起眼:"可你看起来比他小。"
"这有什么关系?"江黎歪了歪头,"你不也比他小吗?你们关系应该很好吧?我还是第一次见阿珉对谁的事这么着急。"
关系很好吗?
许池野垂眸,纱布下的伤口隐隐发烫。现在秦涟珉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滚"、"关我屁事"。可如果是在以前,有人问起他和秦涟珉的关系,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他们会勾着肩,笑嘻嘻地说,我们好着呢。
"你们认识很久了?"他听见自己问。
"没有啊,才一个月左右。"江黎笑了笑,"阿珉转学过来也没多久。"
许池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谢谢。"
"谢我?"江黎疑惑地看他,"为什么?"
许池野没回答。
窗外的树影晃了晃,他不知道秦涟珉现在是不是真的有了新的朋友,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
医院门口的灯光惨白,照得秦涟珉脸色发青。他低头划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得啪啪响。江黎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了口气:"阿珉!"
许池野靠在路灯杆上,额角的纱布还渗着点血丝。他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要把水泥地盯出个洞来。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江黎拉开车门,热气从车厢里涌出来。
"回去把你头像换了。"秦涟珉突然开口,手机屏的光映得他瞳孔发亮。
许池野猛地抬头:"为什么?"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看不顺眼。"秦涟珉把手机揣回兜里,金属边框撞在打火机上,"不换就别想通过好友。"
路灯"滋啦"响了一声,许池野突然把背包砸在地上。医用绷带从裂开的包里散出来,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我到底哪儿招你嫌了?"他嗓子劈了叉,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来,"你他妈说啊!"
江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
"一晚上要闹几次?"江黎小声嘀咕
秦涟珉拉着江黎,大步走向出租车:"爱换不换。再管你老子就不姓秦"车门摔得震天响,后视镜里许池野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路灯下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有伤你不知道?"江黎扭头瞪着秦涟珉,"非得挑这时候吵?"
秦涟珉摸出烟盒,发现最后一根烟不知什么时候被捏断了。"谁求他来了?"烟丝从指缝漏下去,"受不了就滚。"
"不能收收你这..."江黎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收不了。"秦涟珉按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涩
出租车里弥漫着劣质香薰的甜腻味,混着皮革座椅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陈旧气息。
"车上别抽烟!"她声音压得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厚纸巾裹住烟身狠狠一拧,火星子瞬间熄成灰烬,"这不礼貌。"
车窗被她摁开一道缝,傍晚潮湿的风灌进来,撕扯着车内凝滞的空气。秦涟珉瞥了眼后视镜里司机皱起的眉头,喉结滚了滚:"抱歉。"
这话是对司机说的,也是对她说的。
江黎把熄灭的烟蒂塞进空矿泉水瓶里,塑料瓶壁被烫出个焦黄的印子。"既然当他是朋友,"她声音突然软下来,"你干嘛老对人这么凶?就这么想赶走他?"
秦涟珉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梧桐树影,霓虹灯的光斑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进他绷紧的神经——是了,每次见到许池野,他就变得不像自己。那些压在心底的戾气争先恐后地往外涌,非要刺得对方遍体鳞伤才罢休。
出租车碾过减速带,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秦涟珉的膝盖撞上前座,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忽然想起许池野锁骨上那道疤——那年冬天他亲手给人围上围巾时,指尖曾无意擦过那道凸起的痕迹。
"我不是想赶他走。"秦涟珉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是怕他留下来。"
*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许池野仰起头眨了眨眼。路灯的光晕在泪膜上散开,变成模糊的光圈。他使劲咽了咽喉咙,才摸出手机。
【你到哪去了?】钱一的消息跳出来。
电话紧接着打进来。许池野蹭了下鼻子才接起来,听筒贴在耳边发烫。
"去哪了?"钱一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里有游戏厅特有的电子音效。
"庆海。"许池野用鞋尖碾着地上的烟头。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你跑庆海干什么?转学也不说一声?"钱一的质问像连珠炮,许池野甚至能想象他炸毛的样子。
"找到珉哥了。"许池野盯着马路对面便利店的玻璃,上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子,"他在庆海。"
"操..."钱一骂了句脏话,游戏厅的背景音突然远了,像是走到了安静处,"绕这么大圈子就为找他?"
许池野攥紧了手机。夜风吹得他眼眶发干,刚才没掉下来的眼泪现在凝成了细小的盐粒,粘在睫毛上。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嗓子发紧,"你还怪他?那种情况下——"
"早不怪了,他也是受害者不是吗?"钱一打断他,声音突然软下来,"珉哥什么人我清楚。但小野..."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咔嗒声,"这么多年了,人都是会变的。"
"钱一,"他突然问,"你想见他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许池野以为断了线。"不见了挺好。"钱一最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事...就该让它烂在时间里。"
忙音响起来的时候,许池野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他想起初三那年冬天,秦涟珉把围巾裹在他脖子上时,手指蹭过他下巴的温度。那时候的珉哥会对着游戏机骂脏话,会在考砸后偷喝钱一他爸的酒,还会在齐肆讲冷笑话时第一个笑出声。
许池野站在路灯下,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迟没动。秦涟珉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和钱一刚才说的几乎一字不差
他点开自己的头像。那是张拍立得,边缘已经泛黄。照片里四个人挤在镜头前,这是他们最后的合照,原件早就不见了,只剩这张电子版。
冷风吹得手机发烫。许池野用拇指摩挲着屏幕上秦涟珉的脸,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抵触过去。明明那些回忆像刻在骨头上的纹身,稍微碰一下就疼得发颤。
相册划到最底下,他选了张湛蓝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飞鸟,干净得像被水洗过。换完头像许池野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了看真实的夜空。
路灯"滋啦"响了一声,忽明忽暗地闪了几下。许池野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盏接触不良的路灯,明明想发光,却总是亮不对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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