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陛下他……”一道男声在书房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林自阮伏在窗前,看着仲长昱离去的背影打断了他:“阿昱他应当是要学好久的吧。”
“属下不知。”藏匿在阴影中的人回答得中规中矩。
他们这些人是仲长昱一手培养的,一路跟着他杀到京城。但自林自阮来到这里后仲长昱便免了他们那些打打杀杀的活计,只需要盯着这间小院,将这里一切风吹草动悉数上报即可。
案上摊着先前朝堂上险些逼死柏丞相的话本,一阵妖风自山石间隙中传来,将其翻过一页。
林自阮见状放下手中的墨条,把话本翻了回去:“阿昱学你们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快得很,你说他去学那弯弯绕绕的会是如何?”
“属下不敢妄议。”
“你这人真是无趣得紧,”林自阮撇撇嘴,拿起桌上刚染了新墨的笔,将阴影中的眉眼当作笔掭,“今早这么大的事,柏丞相院子里只怕是热闹极了,你觉得呢?”
闻言,元蒙低眉顺眼地从阴影中走出,接住她扔过来的笔:“姑娘若要外出,还是先禀报陛下为好。”
“阿昱他不会拒绝我,他只会同我一道过去。”林自阮收起话本凑近,眼中有试探、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戏谑,“还是说你很想让阿昱亲自去趟这趟浑水?”
“姑娘,陛下入京不过两月,其中半数时间还全花在这院子上,还望姑娘体谅陛下,莫要再生是非了。”
“但是这很有趣啊。”林自阮指着话本上忠臣死谏的戏码,语气轻佻,但心中却有些异样,“不应这样……”
至于为何不应,她不知道。
按照话本中的故事,老丞相应死在今早,李御史等人也要被怒火牵连,杖责后软禁。
她只知道这才是她应该做的。
元蒙并未听清后面那句话,只觉得她的气息忽然间变得飘忽不定。
他不知她究竟从何处得来的话本,但单看如今局势,胆敢写出这种东西来,这人只怕是已经备好族谱等着仲长昱来清算了。
“咕咕……”
窗边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尖锐、急促,跟赶鸡似的。
元蒙回神望向声源,林自阮半坐半靠倚在书案上,晨间日光透过衣物映出部分身形,绸缎轻纱交错层叠,披在身上格外轻盈。
不过转眼间,林自阮眼中的空洞便被调笑取代:“怎么你也这样,阿昱带出来的人都跟他一样呆吗?”
“罢了罢了,瞧把你为难的,我不去便是了,”自案上跃下,林自阮颇为亲昵地凑到他耳边,“陪我出去转转吧,早听说京城繁华,可这些日子全陪着阿昱看那些个黑脸的,都没好好瞧过呢。”
冷香随着她的靠近勾起额角青筋,元蒙极力压制住拔刀的冲动,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正当他要请林自阮自重时,林自阮却先一步抽离,吩咐他备车后便到屋里换衣裳去了。
……
正午时分,路静人稀。
一马车自宫闱间驶出,直奔街市。
掀起窗帘一角,林自阮望着空空如也的街巷语气失落:“不是都说这街市最是热闹,怎么这般空旷?难不成……是让你们给吓跑了?”
“姑娘说笑了,”元蒙回应道。“近来战事刚歇,寻常人家都不太会外出走动。何况现在太阳正毒,街上没人也正常。”
他被林自阮逼着换了身寻常侍卫的衣裳,坐在车前捏着马鞭。
车上没什么饰物,任谁也想不出是从宫里出来的车驾。
元蒙带人在附近转了不过一柱香就要往回赶,林自阮自是不乐意,三番四次探出头叫停,随意指个方向让他走。
她想逛,元蒙他们是拦不得的。
事实上,仲长昱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权力,哪怕是他自己。因此元蒙只得悄悄跟藏在暗处的手下比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一步前去探查。
逛着逛着,他便察觉不对。林自阮虽说是随意指的方向,但总归是绕着一处转——
丞相府。
她明明从未出过宫,怎知道丞相府的确切位置?
悄悄引着马儿远离相府,元蒙心下凛然,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向角落。
几个“商贩”三三两两在阴凉处歇息,时不时到附近转转,确认那些犄角旮旯里没有异常。
其中几个见车前的人给出信号,对视一眼后便隐入巷尾,朝丞相府摸去。
鼻尖抽动,林自阮闻到那股属于老丞相的气味离自己愈发远了。
她面上不显,只是又扔了个棘手的活计出来:“听说京中有个月楼,是个快活地儿,你可知道?”
“……知道。”元蒙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空气灼热,和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拍在他脸上,烫得人心焦。
“只是那地方……姑娘应当没什么兴趣。”
他越是这样,林自阮就越感兴趣,从旁边小柜里挑了颗珠子,透过帷幔砸在元蒙背上:“瞧你说的,这不就有兴趣了吗?”
“……”
“呆着干嘛?难不成突然丢了魂,记不得在哪儿了?”
“姑娘,我们真的该回去了。京中如今尚未安定,就算这种地方消息灵通,那月楼到底也只是个做生意的地方,哪敢在这风口上开门营业。老板只怕是早就出去暂避风头了。”
“行吧,”林自阮似是妥协,“不过我听说老丞相家里有栋酒楼在这附近,不如我们到那儿转转?”
不等元蒙推辞,林自阮便接着说道:“老丞相家大业大,听说那块地皮还是先帝赏的,应当不至于关门。”
知道这次躲不过,元蒙停滞一瞬后便掉头,朝林自阮口中的酒楼驶去。
不多时,一栋朱楼便自街道尽头显现,飞檐斗拱,气派非凡。
楼顶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檐角高翘,上面蹲坐着各式各样的异兽,镇宅的、辟邪的、消灾的……应有尽有,细数下来,就算是比起宫里,恐怕也只是少了龙凤两尊。
“好生气派啊,看来老丞相年轻时确实是个人物。”敲敲窗棂示意元蒙停车,林自阮抬头望着如今空有一身精巧壳子的酒楼感慨,“只可惜怎么也这样……”
“不是,我真没空,你们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就从酒楼里跌跌撞撞地摔出来,一边推攘着身后那些挣着抢着来扶他的女子,一边思考自己为何一觉醒来便到了个陌生地界。
“哎呦喂,柏小公子怎么还翻脸不认人了?”
“就是啊,前些天不还担心我们遭人欺负,花了银子把我们安置在这儿,怎么现在还害羞了呢?”
“难不成又怕老丞相找过来?”
老丞相?柏?
身后莺莺燕燕吵得他心烦,她们身上那些脂粉香更是熏得他头昏脑胀。但她们口中无意中透露出的名号却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柏老丞相……那不是昨晚听的话本吗?讲的好像是什么狐妖祸国。
当时他还唾弃这话本拿家国大事当作儿戏来着,可现在、现在这……
他不敢往下细想。
“我、我有急事,你们、你们的事之后再说。”他抽出身旁女子搂在怀里那只手,慌乱间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一把将人推开便朝外跑去。
“柏小公子啊,”从元蒙那儿问了这人名号,林自阮下车挡住了柏泽去路,“久仰大名,只是不知今天为何这般狼狈?”
“我、我家里有点事,我得赶紧回去,”柏泽并未认出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女子便是话本里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那个妖妃,只当她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低头想着尽快糊弄过去。
“丞相府啊,是热闹得紧,听说老丞相今早死谏,流了好多血呢。”林自阮以手掩面,踱步到他身旁轻呵,“那场面,该是多吓人呐……”
“没、没死吗?不是,我的意思是老丞相、不是,是我……爷爷?他现在怎么样了?”闻言柏泽顿时睁大眼睛,顾不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知晓朝堂之事的,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抓她的手,但却被元蒙逼退。
看着眼前人语无伦次的模样,林自阮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说是新的丞相大人领了太医回去,至于现在如何……那恐怕只有相府的人知道了。”
“怎么,柏小公子是今日还没回过家吗?”
“我、我……”这话让本就窘迫的人愈发难堪,柏泽脸色随着林自阮的话语步步升温,最终只得落荒而逃,“多谢姑娘告知,我、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狼狈远去的背影,林自阮侧头看向元蒙。
青年眉头紧皱,右手按在腰间死死盯着柏泽,显然也察觉到了柏泽状态异常。
“奇了怪了……”林自阮率先挑起话头朝那群观望的女子走去,“只听说过柏小公子是丞相府之耻,怎么没说他行事疯疯癫癫。”
“属下不知。”元蒙回神,又成了她身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不知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林自阮说完这句便赌气似的走进酒楼,那群女子并未上前,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要了饭菜款待,从她们口中,她得知她们本是月楼里的歌伎,平日里柏泽便常到她们这儿听曲。
仲长昱打进来后柏泽担心她们在里面受委屈,便出钱给赎了出来。
可他又不敢带回家里,便买通了自家酒楼里的掌柜,暂时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客房内载歌载舞欢声一片,而房外却与之截然相反。
听着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元蒙面露不耐,他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臂弯思考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让人立即把派往丞相府的侍卫被人调换,甚至放了人进去的事禀告上去,顺带提了一嘴林自阮现状。
仲长昱知晓此事后也只道把不听话的扔去猎场,至于林自阮,随她高兴就好。
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老丞相能做到这个位置,只有忠心是不够的。
要谈忠心,谁比得上拼死阻挡仲长昱进京的太尉大人,可在仲长昱攻进来前,先帝甚至不曾关心过他一句,只一味命他守好城门。
今早死谏,堂上那几个老狐狸都看得出来他另有打算,就连仲长昱这个武夫都能察觉不对,把他刻意藏起来的儿子摆到明面上。
也就那些靠着聊斋话本编造美梦的穷书生才会相信那些话是肺腑之言。
比起丞相府此刻的密谈,酒楼里的场面一度和谐,谁料临近傍晚林自阮突然发难,说是担忧老丞相身子,要去探望一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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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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