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几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向这边赶来,打断了元蒙的思绪。
正说着,便见刚刚才被人拖下去的柏泽此刻好端端出现在通往正房的路上,一群仆从在他周边忙得焦头烂额,却又拦不住他半分。
“哎,您可别为难我们了……”
“不行!我必须要去看看,老爷子他现在很危险。”
柏泽再怎么不中用,也是柏杨独子,哪里会真正挨打,那些下人把人拉下去之后便说了事情原委。
可他哪里顾得了这个,话本里写了老丞相死谏血溅当场,如今不知怎的活了下来,现在那妖女夜半三更跑到丞相府,能安什么好心?
无论如何,他都得亲眼看到老丞相无事才行。
那些下人怎拦得住他,就这样让他一路冲到花厅附近。
刘管事送了戏子过来就在外面候着,一听这动静就赶忙去拦。
不对劲……
将这段插曲尽收眼底,元蒙越想越觉得别扭。
以林自阮那性子,外面这动静,她没理由不出来瞧瞧。
如今莫说出来,里面的争吵甚至愈发激烈,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以至于连她自己都插不上话,就好像她根本不在屋里一般。
他猜得不错,花厅里面早已只剩下柏杨跟那戏子。可那两人浑然不觉,只一味争吵。
时间悄然流逝,自柏杨匆匆离去已有近半个时辰。
老丞相试图唤人去瞧瞧情况,然而喊了半天却无人应答,无奈之下他只得起身亲自到屋外看看。
拖着身体挪到房门处,他还未推门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山野狐狸携恩图报,红颜祸水蒙蔽君心。老臣死谏终成虚妄,座上无言人人自危。”
林自阮坐在房中,慢悠悠将回目念上一遍后合上话本,朝柏老丞相问道:“柏老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你、你这妖女!”柏老丞相顿时脸色煞白——刚刚他还路过那张空桌,那时这屋子里分明还只有他一人。
“按照话本里的故事,柏老丞相以命相逼以清君侧,可惜血溅当场。随后其子柏杨继任,招同党彻夜长谈,决定坐实新帝昏君的名头,并借此复辟。”
“所以……你猜我这话本里有没有写那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周身烟波轻荡,林自阮取下头上发钗,置于案上一烛火前。
钗头凤羽张扬,火光将其映在墙面上与林自阮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好似传闻中,化成人形的九尾一般。
柏老丞相步步后退,直到撞在门上这才颤颤巍巍地开口:“你、你到底何方妖孽?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非要置我柏家于死地?”
“因为这是‘天意’啊。”青烟化作狐尾,林自阮将发钗挂在指尖,钗尾摆荡,一下一下敲在柏老丞相心上,“死地倒算不上,不过这上面写了老丞相血溅当场,那柏老你……自然就不应该活到明日。”
烛火摇曳,林自阮起身上前,然而那影中狐尾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跟着她笼住柏老丞相。
哐啷!
房门猛地被人踹开,还不等柏老丞相看清来人,利刃便贯穿他的胸膛。
“阿昱,你怎么突然到这儿?你不是在——”林自阮露出早已备好的惊讶,却骤然被人扯进怀里。
仲长昱从未见过林自阮这般,纵使心中早有猜测,但只要林自阮不主动提及,他便只当她是寻常女子。
初遇时他不过**岁,那时林自阮便是这样年轻、这样漂亮;如今他已二十有三,林自阮仍旧如此。
可除此之外,她从未在仲长昱面前表现过任何异常,同常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因为没有吃食跟他一起饿肚子,也会因为塞外苦寒不愿出去觅食。
所以仲长昱不明白为何如此突然——是这段时日杀了太多人,惹她不开心了?是他准备的那院子她不喜欢?还是说自己登上这个位置,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仲长昱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帮助,所以林自阮对他的付出一定是建立在某种目的之上。
可难道真就只是这样吗?
应当是吧,不然她又为何总是向自己描述京城多么繁华,多么令人向往,即使她承认自己从未见过。
是不是如今他带她过来了,她便不需要藏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最后也只汇成两个字从仲长昱口中挤出。
“别走。”
呼啦——
案上烛火忽然被吹灭,伴着屋外枝叶摩挲声,林自阮合眼,感觉背后箍住自己的那双手抖得愈发明显。
月光、亦或是灯火照在仲长昱身上,他的影子将林自阮完全罩住,让她看不清外面的状况,看不见门外柏府家仆跪了满地。
先前元蒙确认不对后便立刻破门而入,可那时林自阮早已离开,只留下柏杨与那戏子争论。
两人本是做戏给她看,奈何林自阮屏退下人后厅中过于空旷,花窗半透,树影婆娑,异香漫进心头将虚掩着的怒火点燃,以至于他们吵得太过于投入,竟真成了戏中人……
直到元蒙冲到眼前,他们这才惊觉厅中如今只剩他们两人,还有刚刚闯进来、本应去取补品的那个侍卫。
理所当然的,丞相府炸了锅,而闻讯提剑赶来的仲长昱更是在锅里添满了油,将柏杨盖在上面的那块布烧了个干净。
虽说这块布本身就满是补丁。
仲长昱二话不说,抬脚便要到老丞相处问罪。
柏杨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拒绝,赶忙提着脑袋为他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刚踏进老丞相院中就看见有一人影抵在门上,好似屋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屋里好像还喊着什么妖怪云云,不过仲长昱没有给他们留出时间思考便直接杀了进去。
当时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着……阿紫绝对绝对不是、不会是、不能是妖怪。
至少在外人面前不能是。
他们会杀了她的。
尘土和着灼热的气息飘进鼻腔,林自阮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环到他身后轻拍,如同安抚惊弓之鸟一般,道:“怎么会这样想呢?”
扑通、扑通、扑通……
她清晰地感知到耳畔心跳在逐步缓和。
抬眼,微笑,一如既往。
可她却忍不住叹气:“阿昱,你又冲动了。”
“为什么?”仲长昱仍沉浸在刚刚的画面中,并未留意到她语气的变化。
“咳咳……”门外传来元蒙的提醒。
安排人驻守四周后他便立于檐下廊道,成为隔绝林自阮与院中众人视线的第二道墙。
剑上鲜血仍有几分温热,腥味缠绕鼻尖,和老丞相的冤魂一起化作寒意浸入躯体,让林自阮不禁打了个寒战。
仲长昱带着疑惑松了怀抱看去,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好了阿昱,”林自阮和他印象中并无差别,抬手帮他理了理因赶路而扬起的碎发,“这儿不是塞外,在这里杀人……是要有说法的。”
顺着她手下的力道偏移,仲长昱的目光落在剑上。
说法……
说法……
说法……
今日好像看过。
“……孤深夜探望,因丞相府守卫失职遇刺。”许久,仲长昱从记忆里翻出一篇史料。
“柏老护驾心切,惨遭不测,念在柏老的份上,不牵连丞相府,仅仅严查相关人员。柏老护驾有功,追封厚葬。”
清风徐徐,伴着仲长昱低哑的声音此刻却利如刀刃,给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刮上层白腻子。
有些胆小的,部分仗着自己位置偏后,已经开始慢慢往院门挪动。但仲长昱带过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把人扔了回去。
借机从仲长昱的阴影中走出去,林自阮来到柏杨和元蒙之间站定,看着被压在阶下的父子两人:“丞相大人觉得如何呢?”
新帝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砍杀老臣,他们作为臣民,作为儿孙,于公于私都是要拦的。只可惜他们一个常年公务缠身毁了底子,一个整日寻欢作乐懒了身子,哪里是元蒙的对手,两人还未踏上主屋的台阶便被制住,接着就被赶来的一众亲卫压着跪在众家仆之首。
林自阮问就罢了,她还俯身盯了些许时候,补充道:“丞相大人今早可是忠心得很呢,应当不会让阿昱难办吧。”
“姑娘,你……”元蒙皱眉,刚要示意他靠后莫生事端,身后就传来仲长昱的命令。
“元蒙,”仲长昱拿着林自阮刚给的帕子浅浅将剑刃上的血迹擦拭一遍,随手递到一旁后立即有人上前来接过保管,“做好你份内的事。”
“陛下。”元蒙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他也看得出仲长昱眼神不善。
林自阮听见动静回身去瞧,只看见他后背紧绷,露出的脖颈上青筋毕露。
可这次她还没来得及拱火,元蒙自己就先泄了气,一身皮肉耷拉在身上,全靠他那身硬骨头撑着才保住脸面。
可真真是有趣极了。
她还从未见过元蒙丧气到这般。
明月高悬,月下众人噤若寒蝉,待命运判决。
些许人眼中已然含泪,却都要紧牙关不敢发出丁点声响,生怕震断柏杨手中牵引他们性命的蛛丝。
蛛丝又怎能担得起这个重任呢?不知取舍,只会同尽头那只蜘蛛一同给搭进去。
而柏杨,他最会取舍了。
深吸一口气,他递出了自己的投名状:“微臣办事不利,罪该万死。陛下仁慈,臣定当严查此事,绝不再犯!”
“爹……你、你!”这话落在柏泽耳中犹如五雷轰顶。
在他所听到的故事中,除了自己如今这个壳子,柏家可以说是满门忠烈,老丞相不必说,柏杨在接手他父亲的丞相之位后也同样在朝堂上与仲长昱分庭抗礼,铲除异己。
……这不对。
“柏小公子这反应好生吓人呢。”
熟悉的娇嗔拉回了柏泽的思绪。
因为挣扎,他被压得更低了,头颅与脖颈一起紧贴地面,只能看见水蓝色的裙摆停在眼前。
“被吓成这样……好可怜呢。”见仲长昱仍旧没有动作,林自阮便打算再添把火,“你说对吧,阿昱。”
她似是不知什么叫做男女大防,伸手就要去撩柏泽的头发,似乎对他兴趣颇丰。
玄色衣袍应声而来,林自阮只觉腰上一紧,下一刻她便腾空而起落入仲长昱怀里。
他将人打横抱起,正要往回,忽然间像是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朝柏杨道:“孤听闻今日下午,丞相府里可是热闹得很,不知柏爱卿可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所以请了友人小聚?”
“如今倒巧,不如让孤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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