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宅小厮许是听出那声音是谁，连忙道：“王大夫，我家老爷快不行了，烦请您老人家过去一趟！”
这时医馆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敞开了一条缝，露出个沟壑纵横的脸来：“如今夜色已深，您请回吧。老夫夜里眼睛瞧不清，实在是无法为张老爷诊疾。”
吊梢眼伙计附和道：“看什么看，没听见王大夫怎么说吗？”说罢，“呯”地一下关上了医馆的门。
张宅小厮退下台阶，满脸愁容地站在街边。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回府交差之时，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吆喝声。
“卖神药了，卖神药了！包治百病，不灵不要钱！”
正是宋沅。
张宅小厮缓步上前，问道：“你这药真是神药？”
宋沅点点头，故作认真地道：“是啊，包治百病，不信你问旁边那个卖纸笔的，看看他今儿是不是看见我用这神药把一个跛脚汉子给治好了。”
张宅小厮面露迟疑，抬脚走到纸笔小贩跟前问了个究竟，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快步走回宋沅的摊位前，焦急地道：“这位公子......”
宋沅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是女的。”
张宅小厮立马改口：“这位姑娘，小的是元寿街......”
“我知道，方才都听见了，烦请带路吧。见了病人之后，才知道用什么药。”宋沅此时已将摊位收拾好，随时准备出发。
“是是是，小的这就带路。”
入了张府，宋沅只觉得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府内虽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寂，唯有西边隐约传来呜呜咽咽的妇人哭声。
夜里一阵风刮过，背后凉飕飕的。
先前在祥和客栈，宋沅听茶水小二说起张员外捡宝一事，就觉得有些奇怪。
天降横财一夜暴富之人不是没有，穷奢极欲招摇过市者亦情有可原。但像张员外这样平日嘴里把不上门，还将“朝阳山有宝”这一消息传得人尽皆知的，还是头一回见。
宋沅与小二闲聊那会，并未过多留心，只是单纯觉得这张员外着实与寻常人的脑回路不太一样。
谁知这么巧，今晚便撞见他府上的小厮前来求医。宋沅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张员外在山里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有此古怪行径。
宋沅跟在小厮后头穿过九曲回廊，径直来到西厢房前。
小厮轻叩房门，道：“夫人，大夫来了。”
“快请大夫进来。”那妇人的声音仍带哭腔。
“是。”小厮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姑娘请吧。”
宋沅微微欠身，跨门而入。
只见一位装扮素雅的妇人坐于塌上，以袖掩面而泣。不远处的梨木玫瑰椅上坐着一位身着轻纱的丹凤眼女子。她衣带半解，长发披散未束，隐约可见惫懒之中的一点愠色。
她瞧见宋沅进来，倏地眼波流转，眸间半掩妖娆之色，嘴上却嗔道：“小李子，是让你去找大夫，不是找面首。”
“洛姨娘慎言！”那素雅妇人正欲训斥一番，抬眸却见来人竟如此年轻，亦皱眉问道，“小李子，我不是让你去天元街请仁心医馆的王大夫来吗？”
宋沅见那小厮僵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多半才当差不久，是个不懂得如何含糊其辞的老实人。
于是她上前一步，自行解释道：“夫人，在下姓宋名沅，师从长洲岛鬼面仙。方才那......小李子已先行去过仁心医馆，但医馆的王大夫说自己眼睛不好，戌正以后不便出诊。当时我恰巧在医馆对面摆摊卖药，受小李子所邀前来为张老爷诊疾。”
榻上的张夫人并未睬她，只是一个劲儿厉声质问小厮，道：“小李子，你是上哪找来的大夫？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鬼面仙的名讳？你莫非是在街上随便寻了个江湖骗子？”
此话一出，小李子神色复杂，支支吾吾道：“夫人，这......”
张夫人见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从头到脚地打量眼前这位面容稚嫩的青衣小生。
不多时，她神色轻慢，面露鄙夷地喃喃道：“这位公子瞧着年纪轻轻的，能治得好老爷的病？”说罢，又开始掉眼泪了。
被人当面质疑，宋沅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
此番她来张府，便是想要探一探那朝阳山所藏宝物，与《众生录》残页是否有所关联，不然她才懒得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只是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她断然没有情报没拿到就悄然退场的道理。
宋沅面色如常，飞快扫过那躺在塌上的男人，以心声问玉尘可有把握。
玉尘与她同视一处。只道那男子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死气，有丹药在手，治标应不是问题，但若要治本，还得瞧过脉象，寻其病根后方可对症下药。
宋沅沉吟片刻，抬手清了清嗓子，凝眉道：“昔日扁鹊行医渤海时尚未及冠，仲景坐堂长沙日方为弱龄，而今夫人却以须眉论岐黄，岂非笑我杏林枝嫩？若今日在下出了这个门，你们家老爷怕是要明日见阎王！”
宋沅拂袖走出房门，却听见背后有一人的笑声仿若银铃，一点点漾开夜色，又渐渐隐入寂静之中。
“好一个杏林枝嫩！夫人，不如你就容他一试吧！眼下夜色已深，怕是找不到大夫来了。”
说话的是那位洛姨娘，只见她缓步走来，话音低柔，似烟柳拂波：“公子，夫人允了，您请随我来吧。”
宋沅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洛姨娘一颦一笑好生魅惑，简直比那狐妖还要妖艳。
旋即她又摇摇头，否掉了这个想法。只因放眼天下俗人，无人可与那狐妖的样貌相比。一时之间，她竟浑然不觉自己潜意识里已将苏砚置于高阁之上，不容他人染指了。
进了屋，宋沅见张夫人眼角仍余泪光，道：“夫人，在下行医有一个习惯，为病人诊治之时不许他人观之看之，因此烦请二位夫人先移步堂中休息，让小李子在门外候着就行。”
那张夫人神色存疑，正欲言语，却被洛姨娘拉到一旁。
“夫人，咱们走吧，免得耽搁了公子为老爷诊治。”
“这......唉，罢了！”张夫人让小李子将赏钱交给宋沅，起身掩面而去。
这洛姨娘瞧见张夫人离开，却没急着走。她抬手拢发，款款步至宋沅身旁，俯身道：“劳烦公子了。”
“姨娘言重了，在下已领银钱，定当尽力而为。”不知为何，宋沅觉得那洛姨娘的神色好生古怪，一双丹凤眼迷离，好似能勾人魂魄。她不敢多看，只是自顾瞧着榻上男人的神色，心想有什么病的症状与之相符。待听见一声似有愤懑的关门声，她才将玉尘唤来。
“玉尘，依这脉象来看，这张员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宋沅方才做体查时便见这男子呼吸浅慢，气若游丝，两边瞳孔亦有散大之象。
【玉尘：小主人，从脉象上看，这张员外只是身子比寻常人虚弱一些，其余脏腑并无大碍。至于为何会昏迷不醒，鼻息微弱活像个死人似的......小主人，你看看那枚土法玉简里有没有与心神相关的术法。】
宋沅凝聚一股灵气灌入玉简，紧接着，空中渐渐浮现出无数暗金色文字。
宋沅在玉尘的指点下，很快找到了可探查心神的搜神术。她按照玉简里记载的要领，对着窗边那盆牡丹试了好几遍。待玉尘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对那张员外施展搜神之术。
宋沅盘腿而坐，凌空掐诀，随后一缕暗金色灵气很快探入张员外的眉心。半柱香后，她缓缓睁眼，道：“玉尘，这张员外的心神似有缺损。”
【玉尘：是的，我方才随主人的灵力一同探查过心神之地。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心神缺损的症状十分严重，已经持续了好些时日。再加上他脉象无异，却忽然昏迷不醒，双瞳散大，显然是患了失魂之症。正因为失去了一魂一魄，他才会变成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宋沅沉声道：“可有丹药能治？”
【玉尘：为今之计只能先用凝魂固魄丹暂时护住他余下的两魂六魄，再辅以凝露丸维持神志清明之态。但这个法子只能短暂续命，除非找到他失去的一魂一魄，否则无法真正保住他的性命。】
“这得上哪去找啊？”宋沅欲哭无泪，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瞎掺和这事，不然此时早就躺在客栈的软榻上美美入睡了。
宋沅这边刚打起退堂鼓，门外小厮便轻叩房门，好言问道：“姑娘，方才夫人遣人来问，老爷的病还能不能治？”
宋沅一脸苦相，纠结片刻后回道：“能治，再给我一点时间。”
“好的，那小的先去回话，就不打扰姑娘了。”
“多谢。”
宋沅轻叹一声，还是根据玉尘给的药方，给张员外用了药。不多时，男人脸上的死气已褪去大半，唇色转红。人虽未醒，面色却看起来精神许多。
宋沅拿起方才放在榻上的钱袋，掂了掂，觉着这张家出手还算阔绰。她收好钱袋，脑海里却突然闪过茶水小二说的话。
张员外从朝阳山抱了一堆金银财宝回来，第二天便去了楼店务买宅子，还趁机将消息传遍街坊邻居......
宋沅沉思片刻，忽然有了新的猜测。
倘若不是张员外在山里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就是这金银有问题了。
“玉尘，这个世界里有没有吸食人族魂魄的术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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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浩然侠义启仁心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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