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又落下了。
远安殿。
“殿下，皇后娘娘差惠茗姑姑送来了两碗腊八粥，您尝尝看？”绰息进到殿里，道。
殿外守候着一位穿着冬装的大宫女，模样普通。慕偕抬眼看去，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留下一碗，另一碗送去词鸢阁。”
绰息依言走出远安殿，接下宫女手中的托盘，对方却没走开。
绰息面露疑惑，惠茗笑道：“劳烦大人替我家娘娘向殿下问句好，另外，娘娘也许久不见殿下了，想念的很。”
绰息点头应下，转身又进殿里，如实说了。慕偕头也不抬，只说：“和她说声‘劳母后挂念’，让小厮把人好生送走。”
绰息瞄一眼慕偕正在看的课业，不禁唏嘘，连忙出去吩咐妥当了。他家殿下这几天太忙，皇后娘娘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也不知道曲老先生怎么想的，布置了那么多功课……
正想着，绰息猛然想起，太子殿下交代送词鸢阁的那碗腊八粥还没来得及送。
无奈，他只能再度摸进远安殿，刚端起粥碗就听得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不是他家殿下，还能是谁？
“粥若冷了，拿去热一下再送。”
绰息无比紧张，慌忙点点头，窜出远安殿。
外面的雪花翩翩落下，落在枝头，落在墙梢，美的像画。
绰大侍卫长摸了摸手里的粥碗，凉的透透的，他不好意思地又摸了摸鼻子，往膳房那边过去。
词鸢阁。
昨日在醉仙苑，李熠提前离了席。他也是没想到，绰北和著然，也就是那名小厮，盯着那道题目一盏茶时间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把人带走，免得他们再尴尬下去了。
当然，还有一点点的面子问题，虽然很不想承认。
于是，一回词鸢阁，绰北和著然就闷在了房间里，两人研究了一夜。
这不，顶着黑眼圈出来了。
“主子，我们可算找到答案了，绰北非说是一句唐诗，结果完全不是，正确答案是屈夫子《离骚》中的名句……”著然熬了一夜，这会儿再见李熠，倒是兴奋了起来。
绰北也说：“原来，那句是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李熠没说话，头一次见到绰北的狼狈样子，好好笑。
正巧，看院门的小厮过来通报：“大人，绰息侍卫长来了，说是给您送腊八粥。”
李熠敛了神色，对绰北说：“去取回来罢，不必让他进来了。”
绰北眸中闪过一抹晦暗，但仍旧遵了命令，到大门处去看。
“绰北？怎么是你过来？李小将军不让我进去？”绰息见是自家弟弟，讶异地问道。
绰北点点头，道：“兄长，殿下有说让我监视他么？”
“殿下若有这种吩咐，只会和你一人说，多想什么？”绰息的眸子也冷了冷，他把端粥的托盘递过去，又道，“我只记得。殿下让你忠于李小将军，别有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
绰北接下腊八粥，抿紧嘴唇，回答道：“我知道了。”
醉仙苑。
曲老先生两颊红红，举着酒杯，对谢群青道：“来来……泷舟，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谢群青弯着眸，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劝道：“曲老，您年纪大了，还是少饮点酒罢。”
谢表端着酒杯凑过来，笑着说：“老先生喜欢，尽管喝，莫要听我表兄的！”
谢群青抬手作势要打他，他身子一偏就躲到了曲深的身后，还吐舌头挑衅。
曲老先生倒也惯着他，“泷舟啊，小老儿我，就好这口酒……你看看你，还没你兄弟识趣呢……休想在我面前打他！”
他说这话时，身子歪歪，舌头都捋不直，谢群青看着也没法子，只得给自己个台阶下。“好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过会儿你是不是就要去东宫了？”曲深给自己倒了满满当当一杯酒，边放在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边侧过眼睛去问谢群青。
谢群青也没有瞒着的意思，便道：“殿下说，您给他布置的课业太多了，让我过去，陪他讨论讨论。”
曲老先生咂咂嘴，眯起眸子，一副享受模样。他冷哼出声，道：“别以为老夫不晓得，慕偕那小子就是想让你帮他玩成课业，想的美极了！”
谢群青刚想问“不然我不过去了”，就听到曲深又说：“这样……你呢，就过去，但是不许帮他……给他添乱可以，老夫举手赞成……”
说着，这老先生又打了个酒嗝，眼睛一闭，醉倒了。
谢表见状，忙找人把老先生抬进客房里好好休息，又拿着酒壶跑到谢群青面前，眉眼弯弯：“表兄啊。”
“何事？”
“这个……去东宫的事，嗯……我也去好不好？”谢表给他哥满上一杯，满怀期待地问。结果……
“不好。”他哥端起他满好的酒，尝了一口，“不过，梨花白挺好。”
谢表耍赖：“梨花白是我拿来的，所以，我的请求应该也是被同意了。表兄你人真好啊……”
谢群青：……
你能再无赖一些吗？
谢表见谢群青不做声，就当他默许了，哼着小调走向楼梯，很快便把马车准备好了，随后拽了他哥往东宫去。
大约半个钟头后，到了。
慕偕还在研究功课，腊八粥碗里的粥只喝了一半就被草草撂下了。
谢表跟着谢群青经过几个小园，然后才到远安殿，一进殿门，他便嗅到了一阵香气。这香味清新自然，还带着些水果香气，颇为雅致。
紧接着，他又望向殿中，穿着玄色衣袍的少年伏在案前，坐姿如钟，漆黑的眸子低垂下来，注视着案上的纸页。
他的神情很专注，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和谢群青的靠近。
谢群青当然也发现了谢表在打量慕偕，只是他没出声，打量便打量罢，先等慕偕停下手中毛笔再说。
慕偕却是不疾不徐地写着最后一个字，那字筋骨天成，隽秀清逸。
写到最后一捺，他划出个漂亮的笔锋，这才将笔搁在砚台上，轻轻抬了头，笑着说：“久等了。”
谢表也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答：“不久不久，我们……嗯……臣等也是刚来。”
谢表此刻所想：“这太子殿下生的好生俊秀，声音也好听。”
慕偕弯眸看了一眼谢表，不好直接问，便偏过头去，问谢群青：“泷舟，你带来的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啊？”
不等谢群青开口，谢表就自我介绍：“太子殿下万福金安，草民洪州谢表，久仰殿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或多或少都有些奉承之意，到了谢表这儿则不同，甚至有了些真挚的感觉。
慕偕听得出来，便笑：“原来是洪州的谢家儿，那，本宫来问你，今年多少岁数了？”
“一十有七，再过三年便及冠了。”谢表答的颇为自豪。
“比本宫大上两个春秋……”慕偕说着，又问谢群青，“说起来，谢表小公子是你的哪位亲戚？”
谢表听到他这一句，这才发现，慕偕长的模样便是十五六岁，是比自己小两岁的，只是威势所在，他竟没觉得……
“远房表弟，来豊都参加四海宴。”谢群青淡淡答。
“谢表谢表，这名字可有什么深意？”
“哪有什么深意嘛？也就是父亲当年写了篇表赋，偏逢着我出生，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谢表闻言，思绪被打断。他回过神来，一想起这事便忍不住对着人抱怨。
慕偕不禁又勾起唇角，谢群青这个表弟，倒是天真的可爱。
谢群青默默地看了谢表一眼，“伯父写的那篇《遵恩表》闻名于世，给你做名字……”吃亏的是它不是你。
“《遵恩表》，谢小公子的父亲是写出《遵恩表》的那位大儒？真是失敬。”
听得谢群青的话，慕偕重新认真审视了下谢表，这个谢家的子弟，也许前途无量。
因着是在慕偕面前，谢表也不敢与谢群青吵，便对慕偕表示了真诚的邀请：
“殿下，我帮你研究课业，你把这些写完后和我……哦对，还有苏盛和表兄，以及……嗯，李熠，一起参加四海宴。如何？”
李熠？
慕偕笑着点了头。“好啊。”
谢群青想：“似乎，谢表在实行了曲老先生的计划后又主动打破了曲老先生的计划。”
曲广和老先生还在睡着。
慕偕殿里燃着的香名叫小四合香，又叫四弃香。有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网络搜索，自己就能够做出来，味道和文中描述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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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腊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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