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表说,要趁他们还未离开,让他们快点去参加四海宴。然而他的主意落了空,启程的圣旨当天便送了来,谢表只得改了计划,在醉仙苑简单为他们饯个行。
虽说如此,饭菜依旧可口,档次依旧不低。
只不过,在李熠和慕偕同时出现在谢表面前时,这人绝口不提曾和李熠见过面,只一个劲劝他们两个酒,还说什么“再无故人”。
路上颠簸,两人自然不会真喝,便都洒在了桌案下,表面上也给足了人面子。谢表当然也知道,看破不说破。
岭南路途遥远,他们需先乘马车去到码头,再从运河那里坐船过去,到了地方还没完,须得翻山越岭许多路,这才能到。
………………
码头边,熙平帝吩咐好了人接应,船舶停靠在岸边,锚绳紧缠在桩子上,河面静静,无波无澜。船头站着一名船工,那人穿着一身麻布衣,头上戴着个斗笠,身形高大,虎背熊腰。
船下还有几个蹦跳的小孩子,举着糖葫芦,跑上船去,对那船工说:“贵客到啦——贵客到啦。”
王更山听见那话,却只是笑:“哪里的话,你们方才便这般说了,如今又说一遍,好玩嘛?”
小孩子们不服气,又叽叽喳喳:“刚刚他们没来,现在他们是真来了,你去看看,你去看看——”
孩子们边吵边推他,直到把他推到能看到下面的地方,才罢休,就指着慕偕说:“你看,可不就是他???”
王更山定睛看去,果真有两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在船下等着,一人身着素色锦袍,外裹赤红狐裘,另一人穿着玄色衣衫,系了件绒领披风。
全大夏都知道,东宫太子极少穿玄袍,但万一这次他穿了呢?王更山这样想着,便下船,对着李熠行礼道:“草民王更山,见过太子殿下。”
李熠清了清嗓,指向慕偕:“王师傅,您认错人了……”
慕偕这才微弯眸子,颔首还礼:“王师傅好。”
王更山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这多尴尬,先是人来了没及时看到,又是将人认错……
“殿下恕罪,草民无意冒犯。”
“本宫不曾说你有何错,起来回话。”
王更山站起身来,赶忙朝李熠也行一礼:“您就是李熠李小将军罢。久仰老将军威名,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王师傅过奖,路途遥远,现在便启程罢。”慕偕打断王更山的话,顺着梯子往船上走去,“若是日夜兼程,大约需要多少天?”
王更山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对李熠歉意笑笑,去答慕偕的话:“若是日夜兼程,大约七八天即可……但殿下身子贵重,还是不要那般,我们船队昨夜观星,这些日子都是顺风,天气又好,便是不日夜兼程,二十天之内也必能到达。”
趁那两人谈话之际,李熠把他们登上的这艘船里里外外看个遍,这艘船只样式恢宏大气,想来价值不菲。而船上房间不少,各个摆设齐全。
他们两个被安置在了最暖和的两间房里,毕竟是冬天,河上又是本身就冷一些……水路比陆路快上许多,加之运河一二月份才会结冰,现在还能作交通用,他们才先走水路。
李熠方才向船上的小工们问了关于这艘船的来历和其他一些事,据他们所说,这船名叫“浮里云”,具体是怎么来的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只知这艘船大,便被师傅们当做头船用。
厨房什么的也都一一指明,还有就是这次船队的行船轨迹和方式,那些小工们自是无从知晓,便只能再去问王更山。
待他回房,已是筋疲力尽。正要躺下休息时,却听得门响。他坐起身去看,绰息拿着一卷羊皮站在门外,道:“李小将军,殿下托我将此物送与您。”
李熠走到门前接过道谢,又在桌上将它摊开,羊皮上绘着的,正是大夏的地图。李熠仔细看去,他们是沿运河,到即水,再穿弧炉江,最后在夫河港口停船,转为陆路。
图上有些楷字的标红批注,写明了哪处风浪急些,哪处可能遇到什么危险,全部是一清二楚。陆路那段的标注更多,岭南有山匪,是要更加小心些。
李熠忽然后悔自己刚刚没有让绰息再多留一会儿,这很明显就是当日慕偕给他看的那幅,绰息也没说要他还。
难不成真是送他了?
正想着,门又被人敲响,他再次起身去开,便见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人,这人手里提着一屉点心,笑容温和。
“在下余罗缘,与公子同乘一船,所以前来拜会,望互相照应一下。”
李熠微怔。余罗缘,余思,他是卫涯的学生,才华横溢,超凡脱俗,却落得个英年早逝,引得无数人嗟叹。
“余公子有心了,可愿进来坐下歇息一会儿?”
说着,他让开门,请人进去。
余思也未推辞,便提着点心进门放好,坐了客位。李熠见状,也坐客位,道:“我叫李熠,今年一十有五。”
余思笑了笑:“李小公子为人直率爽朗,我喜欢。”
李熠曾经没有和他见过面,却写了许多年的书信,从他八岁,到余思二十三岁。今年是熙平二十二年,余思刚刚及冠。卫涯为他取字“罗缘”,这两字无甚深刻意思,只希望他能能得友缘、姻缘、仕缘,而后一切顺遂如意。
如今真的再见这位故友……李熠将心中情绪压下,为他倒上一杯茶,算是洗尘接风。
“余公子,我有一位朋友,他和别人互通书信多年,但一直没有见过面,你说。他们两个算是朋友吗?”
余思闻言,先是问:“你那位朋友是如何评价那人的?”
李熠想了想,答:“高风亮节。”
余思又笑着问:“只有高风亮节?”
李熠又想了想,说:“他应该更硬气一些,让那些随便议论他的人再不敢议论他。”
“这就是了,这才是朋友。”余思说,“若只有高风亮节,便仅是仰慕而已。可若能说出来对方的不足,认识到对方也并非完人,这就能算作朋友了。”
“古人常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即使没有利益的加成之类,两君子亦可无话不谈,互为知己,而知己知己,便是知道对方有优有缺,不盲目崇拜,也不过度贬低。”
李熠点点头。
余思接着道:“说来也巧,我也是有这么一位朋友的,他给我写了七年信了,我也回了他七年信。我十三岁那年,莫名其妙就收到了他的来信,虽然不解,但我还是回了,后来,渐渐就无话不谈,如今依旧保持着联系。他那个人吧,性子和你一般,就是说,太莽撞了,不过也挺可爱……”
话至此,终年不遇亦无甚了。
房外一门之隔,慕偕静静听着这些。
知己,无话不谈,朋友。
这些都是李熠余思两人的代名词。
夜幕降了,今夜无月,惟余点点淡星。星光黯淡的紧,天穹又格外黑,便显得这夜空似是一滩死水,一点生机也无。
船上火把里的松香噼噼啪啪燃着,映出橙黄的火光来,船此时是顺水漂着,四周静谧极了。
船上房间里的灯差不多都熄了,仅慕偕那间还残留着些光亮。风透过未关严的房门,卷上那矮脚桌案,掀起那些稍显散乱的纸张。
纸上是幅画像,画中人笑着,灵动漂亮,仿若真的活过来了一样。那白纸的一角被火焰吞噬,留下一圈烧焦的痕迹。又被水濡湿。
想来,作画者画完。先放到了烛火上,烧了个边角后又于心不忍,将其浸到茶水里淹灭了。
这几天总是梦到她,梦到那里,梦到之前。慕偕将手背托在颊侧,眼里染上疲惫,纵横细长的红血丝几乎布满眼底,不能说骇人,却也是可怕了……
往事不可追。
说的倒是轻松好听,实际做起来便难如登天。
李熠的梦里,御北将军府尽是尸体的场景又出现了……瓢泼的大雨,发白肿胀的手臂。那道鬼魅般的身影……
李熠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他真的……还是无法面对。哪怕已经重读无数次了……他依旧会因受不了而哭泣、颤抖、大喊、崩溃。
这是债。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是一句中国古代的成语,出自 《庄子·山水》。
久等了,真的对不起各位,以及,感谢你们的陪伴,我会加油的。[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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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这是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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