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
厚甲兵丁冲进来的时候,一株雪正在屋门口磨石头。
石头是朱砂石,磨碎的粉末呈朱红色,能用来做颜料,青荫很喜欢用这种颜色入画,鲜妍艳丽,往往有点睛奇效。
他磨得认真,有细碎的粉末随风沾在胸口上。
一株雪用指尖蹭了蹭,不巧指尖潮湿,粉末在胸口化开一道红痕,血一样。
一株雪忽而眉头蹙起,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有极轻的不适感。
下一瞬,院门被冲破,几个高大模糊的人影架住他,另有几人踹开门去闯里间。
“娘亲——”
一株雪喊着,也向里冲。
抓着他的人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再度向他伸出手。
一株雪只觉一股力量自旁边冲来,头上身上都一痛,眼前的画面便搅碎了似的分辨不清,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一株雪的头低垂着,眼前是一片浅浅的、青色的地面。
一种如林间雾般的淡色,一株雪曾在有幸离开美人巷的时间里在豪门贵族的身上见过。
他们用这种色调的玉来装饰腰间,将之引为珍宝。
而此时此刻,大片的玉石被人垫在脚下,被用来铺成供人踩踏的地面。
头顶有倦怠的女声叫他。“让他抬头。”
一株雪的头被人扶着下巴抬起来。
可他并不被允许抬眼,视线里依旧只有膝盖下的大块青玉。
有不知何处来的吸气声。
和交杂细碎的言语。“……这等人物……”
“听说竟还识字……”
不知多久,一株雪被人扶起来带了出去。
外头的风刀割般刮在他身上脸上,入骨似的阴冷。
这时,他的视野里渗入光,终于能将眼前的万物看得清了。
他看到此生从未见过的高阶大院,土地从脚下延展,有过去百倍之宽。
人挨着人,一个个如同托着烛火的灯柱,匍匐着,沉默着,朱红色的墙,载着琉璃瓦。
他看到周边人的神情。
他们不认识他,但眼角眉梢挂着同样的、如出一辙的小心和谄媚。
“殿下。”
他们这样陌生地称呼他,祝贺他,笑着说:“恭喜殿下脱胎换骨,否极泰来,自此重获新生。”
一株雪只顾问:“你带我去哪儿?是回家吗?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宫人回答:“以后宫里就是殿下的家。”
一株雪再问:“我娘亲在哪里?”
又说:“她还好吗,她在哪儿?我要见我娘亲。”
他的声音不算大,听见他话的人却一个个脸色都白了。
一众人交换眼神,小声提醒:“殿下噤声。殿下既是陛下的儿子,便只有一个娘亲,那就是您的母后香皇后。”
一株雪摇头,又摇头,眼见着有什么话要从喉咙里吐出,周遭人眼疾手快将他扯到阴暗处。
几经犹豫,吐出实情:
“十九殿下,实话和您说罢,您前脚出门,后脚屋子里的女人便被一根绳子赐死了。”
“这天底下哪有一子二母的道理,这不是坏事,是您的福气到了!”
“您静一静,千万不要闹,不若闹没了好日子她们死也是白死了。”
这个夜晚,一株雪又发一场急热。
宫人们和这位新来的年幼皇子说完以后看他忽然向后倒,皆以为他是昏过去了,抱起来一看才发现人还醒着,鼻子下方却流出鲜血,止不住,染红了脸和衣襟。
然后便是拳头紧紧握着,不断地抽气,高热汹涌,简直要死过去。
宫人们怕出事又不敢大折腾,叫了两次太医,又叫兵甲去美人巷把一株雪能看了眼熟的旧物全都收拢过来,熬了几个时辰,一株雪才倒过一口气。
及至深夜。
万籁俱静。
一株雪睁开眼睛,他的身边簇拥着陌生人,无不关切,不过只肖他声音厉色一点,人群便潮水一般褪去了。
室内温暖如春,一株雪看着金线绣作芙蓉花样的锦被,没看几眼,眼泪便珠玉般滴滴哒哒坠落花间。
距离他的母亲大病一场已经过去一年,他还没学会怎么哭。
悲怆起来,总是双臂颤抖,嗓音如尖棘刮过血肉,哽咽混乱不成形。
烛光摇晃,无风自动。
仿佛有魂灵在倾诉怨憎。
便是这时,一株雪在灯下忽然看见青荫。
模样一如白日,眉眼如沐水梨花,眼角点缀着天生笑意。
他的脸仍是记忆中的娘亲那张脸,颈上却多一道深入肌底的青紫,眼睛死死盯着一株雪,眼神中写满了对一株雪的怨恨。
一株雪只当是幻觉,痴痴望着,呢喃:“娘。”
下一息,听到声音。
语调尖锐刻薄,满腔冷嘲热讽。“还觉得她伤心可怜吗?”
青荫咬牙切齿,像看不见一株雪的痛苦与眼泪般,唯有满胸深恨。
“这杀千刀的死贱人,上下嘴皮子轻轻一碰竟然就吊死我。我活这些年都没受过这种大罪!脖子被勒断不说,皮也磨烂一张!”
“姓香的这死贱人!”
说完又转头骂一株雪:“哭哭哭!你还哭上了!你有我难受吗?知不知道皇宫这地界对我来说风险有多大?我被你小子害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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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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