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无波小池塘边,绿伞如盖桬罗树下,一进院子的西屋里,临窗的小书桌前,风无碍执笔画下一只面具图案,其上的三朵云纹火焰,如杀戮后滴落的鲜血,叫人一见难忘,再见刻骨!
阴翳的眼睛盯了面具一会儿,她又抬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三个词:面具人、神栖珠、朔阳派。这三样事物皆在她生前死后重复出现,曾经她捉不住的问题,现在突然变得明晰起来。
如果神栖珠那么重要,为什么要托付给一个毫无天赋,且出身平平的乡野小孩?
如果只是为了安置神栖珠,为什么要安排她上朔阳派?留在村里岂非更能任面具人予取予求?
同理,如果昨夜面具人送锦盒给叶观夏,也是为了十年后有理由消灭献羊村,那为什么先要煞费苦心地,安排她去朔阳派?要知道,朔阳派是玄门第一大派,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风无碍感觉自己处身于,一个千丝万缕的阴谋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急急忙忙地拆线,却没想越扯线头越多,不但看不清本源,且每一根线头,都指向了同样的死局。
“都指向了朔阳派!”风无碍以笔将朔阳派三个字圈起,“这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让面具人那么在意?!”
同样的问题,在辽阔的埌疆大陆,朔阳派巍峨的姑射峰上,此刻也有一个人在问:“我朔阳派究竟何德何能,让你盘龙尊者如此在意?竟要这般契而不舍日日造访?”
说话的是朔阳派的掌门李克非,他年岁不显,姿容高洁,身穿流云暗纹荼白禅衣,头戴天水碧莲华玉冠,手中柱着一根方直枥杖,于山间云遮雾绕里行来,颇有一种返璞归真之韵。只是他面有笑纹,眼沉不露,似受俗事所扰。
“朔阳派该担起自己的责任。”盘龙尊者并不接李克非的话,而是另起一头。他面容老成,气质儒雅,身穿乌丝撮金瑑玉直??,外披青龙戏珠流光钿衣,头戴松鹤宝相洗髓玉冠,举手投足间威仪天成、此番他来,是为了说服李克非开门收徒。
盘龙尊者突兀一句,令李克非措手不及:“尊者何出此言?”
“掌门可知,距玄雍封神、六疆大战已经过去了千年?掌门又可知,这千年来,六疆有多少暗流涌动?有多少心怀叵测之人,在背后运筹部署?掌门还可知,这千年来,朔阳派有多少高阶修士,比之千年前是增、是减?”盘龙尊者话语间饱含沉痛之意,“这千年来,我游走六疆四海,化外秘境,所到之处,邪魔外道蛰伏,人心动荡不安,自扪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斗胆问你李掌门一句——若是千年前之大乱再现,没了玄雍与玄门七子,以现今朔阳派之实力能否再力挽狂澜?!”
盘龙尊者这么说是有原因的,自千年前大战之后,朔阳派就封锁山门,不再过问六疆凡事。但也不知为什么,经过一千年的岁月沉淀,朔阳派元婴修为以上的弟子不但没有增多,反而还减少了!那些精心培养的天赋奇才,那些精心挑选的旷世异人,修着炼着,就走火入魔,身死道消,魂归于天地间。
李克非面带窘迫:“那你说该当如何是好?”
“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朔阳派作为玄门之首,应广开宗门,招贤纳才,以作正道之表率。”盘龙尊者目光璨璨。
李克非面有踌躇:“只是,天赋之才尚且难以有成,若以普通凡夫之资论,恐怕再多亦是徒劳啊。”
其实朔阳派也并非完全不收徒,每隔个三五十年,就有宗门的长老外出游历,其间若是遇见根骨上佳的修仙苗子,便会带回来栽培。只是规模不大,人数不多,自然成果也不显著。
“借李掌门之慧眼,你看我天资如何?”盘龙尊者话锋一转。
“盘龙尊者自是根骨不凡,天资卓越。”
“承蒙李掌门谬赞,”盘龙尊者笑笑,“千年前,我以地才下品入沧夷派外门,后因犯事被逐出师门,众人皆嘲我非修炼之才……如今你也瞧见了,我说这番并非为了自夸,而是为了提醒李掌门,修炼之事,除了天资,还需机缘。再高的天赋,未经磨砺,不见疾苦,亦难入悟道之境。”
“先不拘一格招新纳才,而后设立选拔机制识别优才,专精教导;且选拔不可一锤定音,当每十年比试一次,胜出者嘉之,落败者勉之,如此你追我赶,大浪淘沙,方见真金。”盘龙尊者将自己的打算娓娓道来,“即便是末等资质,也并非一无是处,虽无法拔得头筹,亦可作为宗门与六疆代表,平衡各方摩擦纠纷,维护世界安宁,如此方可防范于未然。”
李克非被盘龙尊者说动,面上笑纹逾深:“如此高瞻远瞩,且一心为民,盘龙尊者当得起六疆第一侠道之称。”
盘龙尊者拱手行礼,谦和一笑:“都是些虚名罢了。近百年来,我时常怀念玄雍神君在下界时的光景,他是那般超凡卓绝,宛如暗夜里的萤火,引无数少年人慕名追随,海量问道者前赴后继,那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的场面,真叫人神往啊。”
盘龙尊者的话,勾起了李克非久远的回忆,作为玄雍最小的师弟,他当然目睹过那样的场面。成千上万的求道者,存着死志不远万里来到小重山,他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执拗的眼睛里写着——
“无论如何都要进朔阳派!”
“无论如何都要进朔阳派!只有那样,我才能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才能破解毫无缘由的杀身之祸,才不会再连累身边无辜的人。”风无碍看了眼窗外静谧的光景,收起纸笔,匆匆向叶荃德家走去。
没想到叶荃德家,早已闹得不可开交,起因是叶观夏找来,没头没脑地说要去朔阳派,叶荃德只当小孩想一出是一出,便随口哄着答应了下来。却不曾想似捅了马蜂窝,一下子,村里半大不小的,都跑来嚷嚷着要去朔阳派,还吵着说:“为什么叶观夏可以,我不行?!”
叶荃德实在被闹得受不了了,只得大手一挥:“都去祠堂等我!”
这下少年们终于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往祠堂走去,风无碍也加入其中。
不一会儿,叶荃德也来了,他还带来了村里,负责教孩子们识字的叶荃桓。
“都想去朔阳派啊。”叶荃德打眼扫过众人,“想好怎么去了么?”
少年们茫然摇头。
“教你们识字的荃桓叔也来了,请他来帮你们出出主意吧。”叶荃德向叶荃桓示意。
少年们洗耳恭听。
叶荃桓有备而来,他唰地打开六疆舆图,指着艽疆大陆上一处山形图案说道:“这是咱们村后的双子山,咱们村的位置大概再往前一些,因为太小,所以舆图上没有标出来。”叶荃桓说着用朱砂笔,在舆图上点出献羊村的位置,随后又指着埌疆一处红圈说道,“这处是朔阳派,位于埌疆大陆的崌州,诸位可知从咱们献羊村到朔阳派,需要多少日程?”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吱声。
“从献羊村到朔阳派,路途遥远,需得先翻过九座大山,走出艽疆大陆,而后绕过千门教进入埌疆。进入埌疆大陆之后,考验才刚刚开始,顺着惊涛激流的薄江一路西行,穿过跋、跶、沌、沣、淏五州,再渡越江,才进入到崌州的地界。”叶荃桓停顿下来,用朱砂笔在舆图的空白处写了一个数字,“全程一十三万三千八百里,若是骑上日行千里的青鬃天马,需要一百三十四日。但青鬃天马只有王族和族吏有资格乘坐,咱们一介布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日行四百里的汗血宝马,大概须走……三百三十五日。”
“诸位可知一匹汗血宝马所需多少金?”叶荃桓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
少年们纷纷猜测“十金”、“二十金”、“五十金”不等。
“需两百金,若是连两百金都拿不出来,那便只能选择步行了,从此处走到朔阳派,满打满算日行一百里的话,约摸要走一千三百三十八日,折算下来便是三年零六个月。”
少年们乍舌于庞大的数字,久久不敢发声。
叶荃桓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继续发声:“刚说的只是路程,接下来要说这一路上,可能面临的危险。咱们艽疆的大山,豺狼虎豹、蛇虫毒蚁姑且不论,但翼族的叛军不可不提,他们常年蛰伏在不见天日的野林内,行迹难辨,叫人防不胜防,一旦被他们撞见就插翅难飞,死路一条!”
前日才死在翼族叛将庞奕手里的十名村民,眼下尸体仍摆在祠堂里呢,容不得少年们不信、不惧。
“即便侥幸到了朔阳派,还需要超凡的资质,才有入门的资格。”叶荃桓抛出最后的难题。
“我冒昧问一句,你们之间有谁是天生剑骨?”
少年们沉默地摇摇头。
“有没有极品天灵根?”
少年们沉默地低下头。
“那么,十岁筑基这种先天圣体呢,有吗?”
自然是无人敢答应的,叶荃桓故作失望地叹气:“那肯定进不了,都别想了,去了也是白去!”
叶荃德见少年们的气焰消了下去,趁机说道:“你们之中,情愿白走一趟,也要去朔阳派的,上前走一步。”
有二分之一的少年,上前了一步。
“即便被庞奕或其他任何人所杀,也要去朔阳派的,再上前走一步。”
有三名少年又往前了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认为家中拿得出两百金,购得起一匹汗血宝马的,再上前走一步。”
这下子,少年们偃旗息鼓了,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虽然他们还只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但也知道绞三匹蚕丝才换得一金。
风无碍也驻足于第二排不再冒进,但她却不是因为二百金,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去朔阳派,坐的不是汗血宝马,而是青鬃天马,且马脖上还戴着寿比族王姓——蓬厘氏的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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