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散了早朝,裴昀之与贺临并肩沿着汉白玉石阶而下。
晨光斜斜掠过宫墙,在贺临玄色铠甲上折射出冷光,却掩不住他眼下浓重的青黑。
裴昀之瞥见他第七次抬手掩住哈欠,终于按捺不住笑意,调侃道:"贺小将军这做了驸马爷,怎地娇无力了起来?以后可如何带兵打仗?"指尖轻点对方铠甲缝隙,故意用了几分力道。
贺临闻言踉跄半步,险些踩空台阶。
他扯松领口的金丝绦,活像刚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残兵:"别提了,"喉间溢出带着困意的叹息,"昨夜我愣是哄了晗月一整夜。"
裴昀之挑眉,目光扫过贺临皱巴巴的衣襟,上面还沾着半片胭脂印,忍不住轻笑:"你又怎么惹这孩子了?"
“还不是因为皇上与南淑妃有意为南启和商三姑娘赐婚的事?”
闻言,裴昀之笑容微微僵住,他知晓南启与商绾馨关系日益密切,却没想到进度竟如此之快。
贺临没注意到裴昀之的异样,蹙着眉絮絮叨叨:“其实我还好,早就懒得与南启那小子计较了,可是晗月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南启配不上商家的姑娘,昨日在府上好一个大吵大闹……”
“可是赐婚之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裴昀之疑惑道。
“就是昨儿个的事,听说是太子妃在御花园偶遇了南淑妃,两个人聊了许久,然后南淑妃就去求见皇上……”
说着,贺临的声音倏然戛然而止,瞳孔猛地收缩。
因赏菊宴的事,太子妃一向怀疑商绾馨与裴玄策的关系,对商绾馨心有不喜。
若能把商绾馨嫁出去,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了解了一个心头大患?
“我回去一趟。”裴昀之眸色一沉,旋即大步离去。
————
匆匆回到王府时,便见商绾一与商绾馨姐妹两人已坐于主厅,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商绾一撩起眼皮望了眼裴昀之,二人目光短暂交错后,便心领神会。
“姐姐,我从未和别人说过我与南启的情意,我也不知为何南淑妃会突然向皇上求旨赐婚。”商绾馨紧紧攥着手中帕子,眼角已经微微泛红,她垂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
商绾一轻轻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温声道:“若有人存心偷窥,也不是你能防得住的。”
“是太子妃。”裴昀之沉声道,“多半是太子妃对三妹妹尚存疑心,便想着早些把三妹妹嫁出去,以绝后患。”
似是有所预料,商绾一没有过多诧异,只是轻轻一叹,眸底带了几分黯淡,如墨入水,晕染开来。
裴昀之尽收眼底,他猜到商绾一又在为赏菊宴的事而自责,开口道:“南氏是百年世家,如今南淑妃渐渐收敛锋芒,南启对你也有意,若三妹妹愿意,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这话,商绾一方才略微放松。
索性南启还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否则若三妹妹余生就此毁于一旦,她怕是永远也安心不了。
只不过,婚姻之事,还要商绾馨本人自己做主才是。
商绾一向商绾馨,认真道:“没错,姐姐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
商绾馨只觉得心乱如麻,她沉默了良久,喉间溢出哽咽的声音:“我喜欢南启,可是还没准备好嫁给他。”
话音落下,商绾一心头一紧,那些深埋的往事又开始噬咬她的心脏。
她深知商绾馨的过往,也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于商绾馨来说,两情相悦并不足以成为她成婚的理由。这门婚事太过仓促,她与南启感情又尚未确定下来,她怎能轻易同意?
"好,即日我便带你进宫,当着皇上和南淑妃的面,将此事说清楚。"
————
长乐宫。
龙脑香雾从炉内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氤氲着,织就一道飘渺的云雾。
南淑妃斜倚在凤榻上,指尖轻轻转动翡翠护甲,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商家姐妹,微微蹙眉,婉转如莺啼的声音里带着不悦:"这婚事乃是皇上亲定,岂有儿戏之理?"
皇帝也面露难色,声音凌厉:"前脚刚有人告诉朕与淑妃,商司务与南公子有情,这后脚你们便求朕退婚,朝令夕改,拿朕的旨意当什么了?”
“皇上恕罪。”商绾一俯身叩首,“微臣与舍妹并非存心戏弄皇上,舍妹也的确与南公子相交甚好,但还未到谈婚论嫁那一步,想来是有人看到他们曾在一处,便心生误会了。”
“此事,可是太子妃向淑妃禀报,难不成是太子妃看走了眼?”皇帝蹙眉,目光如炬地扫过众人。
闻言,南淑妃顿了顿,忽地想起赏菊宴上的事。
莫不是太子妃对商绾馨心存怀疑,这才急着要把她塞到南启手中?
想到这一茬,南淑妃捏着绢帕的手指不禁骤然收紧。若事实真的如此,岂不是乱点鸳鸯谱?
“皇上,南启这孩子也从未和臣妾提起过娶亲的事,想来确实是太子妃误会了。”她福了福身,面色带了些愧疚,“都怪臣妾,光顾着欢喜,也没来得及求证。”
听到这话,皇帝也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们说尚未想好,那这婚事暂且搁置吧。不过,南启对商司务一片真心,你们也需慎重考虑。"
皇帝的话里带着帝王余威,却也留了几分余地。
“多谢皇上,多谢淑妃娘娘。”商绾一与商绾馨连忙叩首谢恩。
从宫中出来时,暮色已悄然漫过宫墙。
商绾馨的绣鞋踩过汉白玉阶,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抹青色身影早已在宫门外等候,月光为南启的衣袍镀上一层银边,却遮不住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见商绾馨出来,南启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一旁,动作急切得近乎粗鲁。
"绾馨,为何不愿与我成亲?难道你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南启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听说皇上下旨时,他满心欢喜地以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此刻却如坠冰窟,满心的炽热被浇了个透心凉。
商绾馨咬了咬嘴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月光落在她睫毛上,碎成点点星光:"南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别过脸去,不敢看少年眼底的痛楚,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就会崩塌。
“听不懂?”南启冷笑一声,上前半步,两人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
他盯着面前女子泛红的眼眶,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再也忍不住倾泻而出:“商绾馨,你当我为何非要拜你姐姐为师?又为何宁可过敏也要为你挑选笨笨?” 他的声音发颤,伸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僵住。
“因为我心悦你。”
四个字落地有声,惊得远处宫墙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起。
商绾馨心头微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她顿了顿,终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少年炙热的目光,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若我曾做过太子的外室呢?这样的我,你也愿意娶之为妻吗?"
话一出口,她便闭上眼,不敢看他的反应,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南启微微一怔,那双素来桀骜不驯的眼眸里,诧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心疼与难过。
他想起初见时少女那双活泼狡黠的眼眸,想起她为笨笨上药时温柔的模样,此刻只恨不得时光倒流,将那些伤害她的人千刀万剐。
商绾馨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命运的审判,却倏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南启坚定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绾馨,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更没能保护好你,正因如此,我更要珍惜有你的现在与未来。"
“我想,也只想与你共度余生。” 这话像是誓言,又像是承诺。
商绾馨错愕地抬眸看向南启,少年的脸上满是真诚,月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这一刻,她心中的防线轰然崩塌,泪水夺眶而出。
她扑进南启的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所有的委屈与不安都化作了轻声啜泣:"南启,谢谢你。"
初夏微热的风徐徐拂过,吹起几片粉红色芍药花瓣,簌簌地飘落在二人相拥的身影,似是描绘着一幅温情的画卷。
不远处的灌木林后身,商绾一静静地注视着他们,微微勾唇,时不时地余光瞥向身侧锦绣宫装的女子。
冯若兰怔怔凝着眼前景象,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后,立即收回视线,神色泠泠道:“辰璟王妃叫我来此,只是想让我与王妃一同见证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商绾一轻笑:“太子妃如此关心舍妹的婚嫁,臣妇自然要让太子妃看看,顺便感谢太子妃撮合之恩。”
冯若兰不自然地移开眼:“我何时关心过她的婚嫁。”
“无论如何,臣妇都有一物要献上。”说着,商绾一示意身后的玉珠呈上一幅空谷幽兰图。
墨绿勾勒的嶙峋山石间,几丛兰草凌霜而立。兰叶以深浅十二色层层浸染而成,自叶根到叶梢,从苍碧到黛青,每一道叶脉都似能窥见晨露流动。花萼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花瓣则用银白色掺着极细的银箔,泛着月华般的清辉。
最精妙的是石隙间若隐若现的流水,以月白色勾勒的溪水明明无色,却在纸张转折时泛出粼粼波光。一只翠鸟栖在兰叶上,羽翼明艳夺目,鸟喙一点朱红,恰似雪地里落下的珊瑚珠。
冯若兰指尖轻抚画面,纸张触感细腻如抚过真花真羽,她怔然片刻,低声道:“你这是……”
上万亿好,裴总好,妹妹好,妹夫好,下一章太子妃也好[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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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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