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商绾一鬓发散乱,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衣领处沾着几点胭脂。更刺目的是,她身上飘来的浓烈酒气中混杂着陌生的脂粉香,与她素日里常用的清雅香气全然不同,而是秦楼楚馆中惯用的艳俗味道。
"你去哪了?"裴昀之声音低沉得可怕。
商绾一抬眼看他,目光飘忽,嘴角却勾起一抹他从未见过的轻佻笑容:"玉珠没和你说么?知意画堂啊。"
"撒谎。"裴昀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黑眸中带着一探究竟,"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味道?"商绾一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故作恍然,"哦,你说这个啊——"
她突然凑近裴昀之,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我去南风馆找小倌喝酒了,就是最有名的那个'明月公子',他还夸我比那些男客更懂琴棋书画呢。"
字字句句,如一颗颗沉重无比的石头砸落在裴昀之心间,他瞳孔骤缩,手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商绾一!"他咬牙切齿,"你就算还对昨日我回来晚了的事耿耿于怀,也不该这样气我!"
"我耿耿于怀?"商绾一轻笑出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就只是...…"
她顿了顿,对上裴昀之盛满滔天怒意的眼眸:"寂寞了。"
这个字眼像一把钝刀,狠狠刺入裴昀之胸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声音发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商绾一摇摇晃晃地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我已经不爱你了。"
"啪"一声脆响,裴昀之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瓷片扎入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步步逼近商绾一,眼中风暴肆虐:"你再说一遍。"
商绾一看着他流血的手,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强忍着为他包扎的冲动,指甲深深陷入自己掌心,试图让疼痛逼迫她保持清醒。
"我说,我不爱你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裴昀之,我们和离吧。"
话音未落,裴昀之已经将她按在墙上。
他受伤的手撑在她耳侧,鲜血染红了她的鬓发。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他声音嘶哑,"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不爱我。"
商绾一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却在看到他眼中破碎的痛苦时,喉头一哽。
她张了张嘴,那句排练了无数次的绝情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裴昀之的眼神突然变了。他松开钳制,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出奇地平静:"你在说谎。"
商绾一浑身一颤,别过脸去:"我没有..."
裴昀之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能在我面前完美撒谎么?"
说着,他捧起她的脸,"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商绾一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一丝血腥味传来。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裴昀之为自己三个月后的离世痛苦一世,倒不如此刻放手,相忘于人海。
她狠下心,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字字句句清晰道:"裴昀之,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想当什么辰璟王妃,从一开始就是你逼迫我嫁给你的,我不得不顺从,因为只有嫁给你,我才能靠你的势力,在澄观画院平步青云,才能成为让圣上、百姓都赞不绝口的画仙。"
“而此刻,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也该履行诺言,放我走了。”
话音落下,屋内针落可闻,陷入一片死寂。
商绾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裴昀之看向她的眼神,从盛怒、不解到悲伤,最后是黯然无光的失望。
“……所以,这一年多,你我的朝夕相处与耳鬓厮磨,都是你装出来的?”良久,裴昀之方才从喉间溢出一句苍白的问句。
“不然呢?”商绾一反问道,“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爱你吧?”
说着,她轻轻勾唇,唇边笑意满是嘲讽:“前世,你不过只是个满足我对校园恋爱憧憬的工具,你凭什么觉得,这一世我就会爱上你?”
闻言,裴昀之缓缓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桌案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眼眶不知不觉已被泪水湿润,面前人的脸庞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又将他带回到那个刻骨铭心的雨天。
他本以为,一切都已苦尽甘来,却未曾想,有些人,他注定生生世世都得不到。
“想必你早已备好了和离书...…"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拿来吧。"
商绾一的心脏猛地一缩,喉咙发紧。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结果,可此刻听裴昀之亲口说出来,却像是有人用钝刀在她心口一下下剜着。
她强装镇定地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和离书,放在桌上。
裴昀之看着那叠素白的宣纸,仿佛在看一张催命符。
他颤抖着拿起笔,却迟迟落不下。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一幅幅画卷般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在此刻如一番番旧梦一般,美好得不真实,让他不愿从中醒来。
"辰璟王殿下在犹豫什么?"商绾一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如此优柔寡断,可做不成大事。"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裴昀之所有的期待。
他不再犹豫,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力透纸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凌乱。
写完后,他将笔狠狠摔在地上,转身背对着商绾一,不愿再看她一眼。
商绾一怔了怔,轻轻拾起和离书,手指抚过裴昀之的名字,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
她强迫自己转身离开,却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听见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她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商绾一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机械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而裴昀之似乎比从前更加繁忙,整日泡在文书房议事、处理公务。
王府里的下人看着昔日恩爱的两位主子如今形同陌路,纵使想要开口询问,却都被摇头制止。
一时间,向来气氛温馨的辰璟王府,又恢复了曾经的冷冷清清。
直到这日,商绾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大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要和姐夫和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屋内商绾一快要打包好的包裹,眼眶瞬间红了。
这些日子一心准备大婚事宜,还是听路边的宫女们讨论,才得知辰璟王夫妇决议和离的事。
起初她坚决不信,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心瞬间凉了大半截。
"是不是姐夫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说着,商绾馨欲要往文书房方向走去。
商绾一强撑着笑意,拉住商绾馨的手:"别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商绾馨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明明那么相爱..."
"傻丫头,"商绾一轻轻擦掉商绾馨的眼泪,"感情的事,哪有那么简单?"
说着,她从箱底拿出一卷画纸,递给商绾馨,"这是我为你大婚设计的嫁衣图案,已经交代内务府去做了。只是..….你的婚礼,姐姐恐怕不能去了。"
"为什么?"商绾馨攥着画纸的手微微发抖,"大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商绾一摇了摇头,将商绾馨紧紧搂进怀里:"绾馨,姐姐只希望你能幸福。以后的路,要好好走。"
“大姐姐……”商绾馨哽咽地抱住商绾一。
————
晨雾还未散尽,天空便压下铅灰色的云翳,仿佛一张浸透墨汁的宣纸。王府角楼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檐角垂落的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商绾一撑着油纸伞,立在朱漆门前,望着积水中倒映的斑驳门匾——那"辰璟王府"四个鎏金大字,此刻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商绾一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雨水混着泥土气息涌入鼻腔,呛得她喉咙发紧。檐角的滴水落在她的油纸伞面,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谁在有节奏地叩击她的心门。
玉珠早已红着眼眶候在马车旁,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车辕。商绾一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太多回忆的王府,终究是回过了头。
"走吧。"商绾一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解脱,又带着无尽的疲惫。
马车缓缓驶出王府大门,商绾一透过车窗,看着熟悉的街道渐渐远去。她知道,这一去,就真的是相忘于江湖了。
而此刻的文书房内,裴昀之独自一人坐在满地狼藉中。
他终究没敢亲自去送她——他太害怕。
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狂吻,怕自己在她心里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剩。
窗外的雨打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掩盖不住屋内压抑的呜咽。
“殿下……”卫泽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不敢抬头看裴昀之的脸,“王妃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雨珠顺着窗棂蜿蜒成河,在裴昀之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交错的暗影。他盯着青砖上未干的血渍,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派人守在知意画堂,还有她新落脚的宅院。若有刺客或心怀不轨之人,拼了命也要保她周全。"
卫泽喉头发紧,俯身重重叩首:"属下领命!"
裴昀之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宫墙,雨水顺着飞檐坠落,在他眼底凝成细碎的光。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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