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歆确实不谙人间情事。他漫长岁月里,忙着寻人、修炼、躲避、护佑臻意,对红尘俗世大多只闻其名。母亲临别前夜的告诫犹在耳边:神鬼妖仙,沾惹情爱欲念,必堕万劫不复之境。她叮嘱他务必一心修仙,莫要重蹈她的覆辙。
忆及母亲,臻歆的神色有些飘忽。他虽早已离了故园,却始终谨记一心向道。若非几百年前臻意内丹被父亲所伤,他们或许早已登仙。如今他暂缓修行,只为寻得救臻意之法。若寻不到,便甘愿永世为妖,与弟弟生死相依——他绝不会丢下臻意独自飞升。
见自己的话勾起了臻歆的愁绪,帝丹敛了笑意,转而问道:“那心……我们今夜便去取?”
愁思被打断,臻歆立刻坐正,摇头道:“不可。这等大户人家,必会请道士大做法事,今夜绝非良机。且等法事过后,明日再探。”
囊中羞涩,夜晚自然只能同榻而眠。两人皆是久未入世,一时兴起,竟在街头流连至夜深方归。也因囊中空空,不过看看摸摸,终究两手空空回到客栈。臻歆洗漱罢,解衣上床,掩口打了个呵欠:“帝丹,我先歇了。你也早些安寝。” 语毕,便阖上了眼。
“嗯。” 帝丹应了一声,坐在桌旁静静饮水,目光却始终落在臻歆身上。直到见他盖好被子,呼吸渐沉,才吹熄了灯,在他留出的半边床榻上躺下。
或许是照料臻意已成习惯,臻歆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摸索着,将被帝丹掀开的被角重新掖好。帝丹轻轻抓住他微凉的手腕,低声道:“你睡,我自己来。”
臻歆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帝丹侧过头。咫尺之间,便是那张令他魂牵梦萦了五百年的容颜。多少个日夜,不分昼夜的思念。此刻他呼吸均匀,面容安详,就在自己身侧。若非世间还有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若非心中尚有最后一丝清明,帝丹早已克制不住将他拥入怀中,一解那蚀骨的相思。他正试图接近、分辨,渴望在这朝夕相处中,能真正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影子区分开来。
闭上眼,试图追忆往昔,却发现五百年的时光早已将记忆冲刷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反倒是这几日与身边人的点滴相处,愈发清晰鲜活地浮现脑海。这认知让他心下一阵莫名的慌乱。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竟一直未曾松开臻歆的手腕。
他再次侧目看去。沉睡中的臻歆如此美好,毫无防备地安卧在他身畔。那慌乱的心绪,竟奇异地被这静谧的景象抚平了。他没有松开,反而将那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轻轻举到唇边,落下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
低哑的嗓音,如同梦呓般在寂静的房间里散开,带着无尽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沦:
“臻歆……你是想偷走我的心吗?你可知……你正操控着我的喜悲?我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个人再如何自言自语也寻不到答案。帝丹轻轻侧过身,将臻歆的手挪到眼前,指尖试探着滑入对方的指缝,最终十指紧紧相扣。他就这样一直凝视着身畔熟睡的人,目光贪婪,仿佛要将这静谧的睡颜刻入心底。臻歆睡相极好,微微蜷着身体,不踢不闹,安恬得如同初生的幼兽。帝丹怎么看也看不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倦极般阖了阖眼。
晨光悄然漫入房间。臻歆眼睫微动,缓缓睁开。迷蒙的视线里,首先撞入的是一抹模糊的红,继而那色彩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眼——是帝丹的朱砂痣。而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正锁着眉头沉睡,更让臻歆心头一跳的是,自己的手竟与他十指交缠,不知被握了多久,相贴的掌心已微微汗湿。
心头莫名泛起一丝柔软。臻歆忍不住抬起空闲的手,指尖轻轻抚上帝丹紧蹙的眉峰,无声叹息:“睡着了怎还这么多愁绪?倒比醒着时……不那么惹人恼火了。” 只是这莫名的亲近,反倒搅得他心绪难宁。
他一边低声呢喃,一边小心翼翼地用目光逡巡着帝丹的脸,手指则一点一点试图从那紧密的缠绕中抽离。眼看就要成功脱身,帝丹却倏然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清明无比,哪有半分初醒的迷蒙?他本能地收紧五指,再次将臻歆欲逃的手牢牢扣住——他本就是浅眠,从臻歆睁眼那刻便已清醒。不睁眼,是贪恋那指尖的温柔触碰;此刻醒来,是不愿让这温存轻易溜走。
“那现在呢?”帝丹薄唇轻启,温热的气息拂过臻歆的耳廓,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是让你恼火……还是让你心烦意乱?”
臻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直白的问话惊得一愣。那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和灼热气息,叫他瞬间手足无措,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巨大恐慌,却又辨不清这恐慌的根源,脑中乱成一团。
恰在此时,客栈外清晨的街道陡然喧闹起来!哭嚎声、唢呐声与人群的嘈杂议论交织涌来,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是王家大公子的出殡队伍!
这喧哗如同救命稻草。臻歆猛地用力抽回手,几乎是弹起身子,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越过帝丹,快步奔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向下望去。
那受惊小鹿般的反应尽收帝丹眼底。他暗忖:若自己方才再霸道几分,不知他会如何应对?是狠狠一掌拍开自己,还是……?答案毋庸置疑,定是前者,只看下手轻重罢了。
臻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下方浩荡的出殡队伍,耳中充斥着路人的议论纷纷。忽然,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在人群中一闪而过!速度虽快如惊鸿,却未能逃过他敏锐的捕捉。被帝丹戏弄后的慌乱心绪瞬间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帝丹拿起臻歆的外衣,也走到窗边。他将衣服轻轻披在臻歆肩上,双手顺势按住他的双肩,沉声问:“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不妥了?”
回应他的是短暂的、无声的凝重。
然而下一刻,臻歆脸上骤然扬起一抹轻松明快的笑容,仿佛方才的凝重只是错觉。他转过头,语气轻快地对帝丹道:“这王家大公子生前荣耀,死后也风光,排场真不小。想必……能从他的棺材里,捞到不少‘好东西’呢!”
那笑容灿烂依旧,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寒。
帝丹看着臻歆眼中闪过的精光,颇感无奈,摇头道:“取心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去窃他的陪葬,可就有些欺负尸骨了。这等事,恕我不与你同流合污。”
臻歆嗤笑一声:“这回又不用你勘察心坏没坏,不去正好,省得我还得分心照看你的安危。”
用过早饭,臻歆果真独自行动了。帝丹也觉得此行应无大碍,一路行来,他暗中感知,方圆百里气息平和,并无异常。他便依言留在客栈,坐在楼上临窗的位置,目光淡淡扫过楼下熙攘的人群。但是他忘了自己是仙,臻歆是妖。
王家新坟旁,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臻歆隐匿其中。他看着仆役们掘坑、落棺、覆土、立碑,忙碌了大半日,才堆起一座不怎么气派的新坟。接着,下人抬出竹篮,朝天大把撒着纸钱,家眷们跪在坟前哀哀哭泣。其中一位被丫鬟搀扶的老妇人,边抹泪边哀嚎:“儿啊!你爹不待见你,匆匆忙忙将你安置在这荒郊野岭……为娘心疼你,把你生前最宝贝的那些珍藏,都偷偷给你塞进棺材里了,你……你莫要太过遗憾……”
树上的臻歆听得嘴角微抽——将宝贝之事这般大声宣之于口,可不正是招引他这等取心顺带“光顾”的“梁上君子”么?
哭丧的人群终于散去。臻歆身形一晃,如一片轻羽飘落坟前。他瞥了眼那堆新土,周身微光一闪,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钻入坟冢之中。
棺内空间尚可。尸体的脚头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木箱,箱盖上竟还稳稳地托着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将狭小的空间映照得几分通明。
臻歆在尸体旁蹲下。此人死去不久,入土尚早,面容仍保持着生前的俊美,只是过分苍白,透着一股森冷的死气。臻歆深吸一口气,伸手去解尸体的衣襟,只想速战速决——久未亲自动手,待在尸体旁久了,那股寒意让他也忍不住想打冷战。他不由想起总替他做这事的狗狼,不知那粗线条的狼妖,当年是如何克服这等不适的?
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他手指在冰冷的胸膛上精准丈量,随即手起刀落!一颗完好无损心脏瞬间被取出,收入囊中。臻歆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些,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方才动手时,指尖竟也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得罪了。”他低语一声,带着几分歉意,正欲为尸体整理好衣襟。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具尸体竟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与此同时,一只冰冷彻骨的手,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抚上他的肩头!一道妖娆轻佻的嗓音,紧贴着耳后响起:“公子……绝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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