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急攻心,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耗尽了。他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往回摸索。天地茫茫,暴雨如注,他根本不知该去向何方……爹娘!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他想起来了!他的爹娘回来了!他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世间的凄风苦雨了!他要去找他们!
帝丹眼睁睁看着臻歆在滂沱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远去,那单薄决绝的背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利刃,瞬间将他痉挛疼痛的心脏彻底掏空!什么身份暴露,什么昭告天下,此刻统统化为乌有!唯一盘踞在他脑海、如同灭顶之灾的念头是——他要离开他!他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足以摧毁帝丹所有的理智和骄傲。他猛地丢开手中的木盆,像一道离弦的箭矢冲入雨幕,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他无法忍受臻歆带着这样的恨意从他生命中消失,哪怕用最疯狂的方式,他也要将他留下!
他一把抓住臻歆的手臂,想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却立刻被臻歆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帝丹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一棵粗壮的树干,那被彻底抛弃的冰冷感觉瞬间攫住了他!恐惧压倒一切,他毫不犹豫地施展法术,瞬间移形换位至臻歆前方。臻歆收势不及,直直撞入他早已张开的怀抱!
帝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尽毕生力气死死地抱住怀中冰冷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那即将消散的存在重新嵌入自己的骨血。当那熟悉的气息和触感重新填满胸膛,帝丹才感觉自己像是从溺毙的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胸腔里那颗几乎停跳的心脏重新开始疯狂鼓动。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将脸埋进臻歆湿透的颈窝,声音破碎而绝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努力过,努力了很久……你教教我,教教我怎么才能不去喜欢你!”
然而,狂风暴雨隔绝了一切。臻歆的耳中、心中,此刻只有被欺骗和背叛的滔天怒火在燃烧。他听不见帝丹近乎崩溃的求助,只感到那禁锢般的拥抱是阻止他离开的最后一道枷锁!极致的愤怒让他用尽力气在帝丹耳边嘶吼:
“放手——!!”
每一声“放手”,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帝丹心上。回应臻歆的,却是他双臂更加令人窒息的收紧,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彻底揉碎、融入骨血。臻歆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哀鸣,肺腑被挤压得无法呼吸,死亡的威胁感从未如此清晰!
极致的恨意催生了毁灭的念头。臻歆眼中戾气暴涨,右手猛地扬起!一把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匕首,在昏暗的雨幕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一刀刺向帝丹的后背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帝丹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震,抱着他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松动,仿佛那致命的痛楚并不存在。
臻歆被这无动于衷彻底激怒!他拔出匕首,带着更深的恨意,又是一刀狠狠刺下!
帝丹依旧沉默地承受着,仿佛一尊没有痛觉的石像。
一刀,接着一刀……
温热的液体迅速在冰冷的雨水下蔓延开来,浓重的血腥味渐渐盖过了帝丹身上那曾让臻歆心醉的独特冷香。臻歆握着匕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用力刺入都变得无比艰难。最终,当匕首因脱力“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上时,那禁锢着他的手臂,力道竟依旧未减分毫!
看着帝丹身后被雨水冲刷得不断晕开的刺目猩红,想象着那血肉模糊的惨状,臻歆心中滔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灭顶的恐惧取代!他控制不住地在帝丹怀里剧烈地发起抖来,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利刃刺穿的人。
直到此刻,帝丹那近乎呢喃的、带着麻木和无限疲惫的低语,才断断续续地穿透雨声和恐惧,传入臻歆耳中:
“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沉重得像巨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已经这样机械地说了千万遍。帝丹这种近乎自毁般的疯狂和执着,让臻歆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和无力。他筑起的恨意之墙,在这无声的、血肉模糊的“对不起”面前,轰然崩塌。
反复煎熬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投降。臻歆颤抖着抬起同样冰冷的手臂,缓缓地、几乎耗尽所有力气地,回抱住了这个他甘愿舍弃一切、甚至愿意付出一生与之纠缠至死的“爱人”——他刚刚差点亲手杀死的爱人。
心如死灰,万念俱寂。臻歆的声音在帝丹耳边响起,冰冷而空洞,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绝望妥协:“我成全你……我成全你们……我跟他换……换你们……永远不分开。”
帝丹的神智早已被失血与剧痛撕扯得支离破碎。臻歆的声音仿佛隔着汹涌的浪潮传来,他听不清字句,只从那破碎的语调里捕捉到一丝绝望的哀求。他要什么?补魂丹?好,给他!只要他能留下,只要那冰冷的眼神不再,他什么都给!命也拿去!
失血过多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铅,知觉与意识一同模糊。他颤抖着抬起僵硬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近乎虔诚地捧住臻歆同样冰冷的脸颊。苍白的唇艰难翕动,每个字都带着溺水般的乞求:“好……好……你说……便是……怎样都依你……不气了……求你……别丢下我……”
把他遗弃在深渊的,从来不是眼前这个人啊……臻歆心头剧痛,他知道帝丹已彻底迷失在伤重与混沌的迷雾里,甚至可能不知自己拥抱着谁。
凝望着臻歆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凄怆,帝丹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小心,将冰凉的唇轻轻印上臻歆同样冰冷的唇瓣。他需要确认这微弱的连接,确认未被推开,才能攫取一丝虚幻的安稳。
那触感,依旧是记忆中的柔软。短暂的停留,没有抗拒……是宽恕了吗?这模糊的念头如同沉渊里透下的一缕微光,让帝丹濒死的心获得片刻慰藉。他心满意足地、彻底地阖上了眼。
情之一字,何须惊天动地?仅仅是这“未被拒绝”的须臾,于他,便已是撼动神魂的惊雷。
他爱他,每看一眼,那爱意便蚀骨一分,深到足以背叛过往的执念、既定的轨迹,甚至背叛自己……然而残破的躯壳终究承载不住这汹涌的情潮与灭顶的创伤。排山倒海的剧痛将他彻底吞噬,意识沉沦的瞬间,身体向后倾倒,最后烙印在模糊感知里的,是臻歆一声撕裂心肺的惊唤:“帝丹——!”
臻歆肝胆俱裂!猛地探手,在帝丹后背即将砸向冰冷泥泞的刹那,死死扣住他的手臂,牙关紧咬,将他沉重的身躯翻转过来,驮上自己单薄的脊背。帝丹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他颈窝,温热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不断从那些狰狞的伤口汩汩涌出,浸透他的衣衫,又顺着他踉跄的脚步,在泥泞中蜿蜒滴落成线。所幸这倾盆暴雨依旧肆虐,无情地冲刷着地上刺目的猩红。
爹娘还未归家,定是被这骤雨阻隔在外。
臻歆背着帝丹,每一步都踏在刀尖,耗尽他残存的气力。终于挪回木屋,他几乎是瘫软着将帝丹安置在床沿。帝丹已完全失去知觉,躯体冰冷僵硬如石。臻歆强撑最后意志,颤抖着解开那身被血与雨浸透、紧贴皮肉的衣物,小心翼翼将他放平在床榻。
湿透的黑发紧黏在后背,臻歆的心骤然缩紧。他屏息,指尖颤抖着拨开那些纠缠的发丝——映入眼帘的景象远比想象更触目惊心!那原本坚实光滑的背脊,此刻已是一片血肉狼藉!深浅交错的伤口狰狞地纵横其上,每一道都是他亲手刻下的疯狂烙印!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帝丹身体的温度,更是低得如同极地寒冰,让臻歆控制不住地一个接一个打着寒噤。
没有丝毫迟疑,臻歆不顾一切地榨取体内残存的法力。温暖的光芒自他掌心涌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源源注入帝丹冰冷残破的身躯。时间仿佛凝固,他不知坚持了多久,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在燃烧:救活他!纵使燃尽自身最后一缕精元!
直到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骤然介入,强行切断了那维系生机的法力之流!臻歆瞬间如断线木偶,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床沿,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好了,臻心。”一个熟悉而哽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臻于善及时伸手将他牢牢扶住。一旁的小舟脸上忧色深重,却已不复往日的混沌迷离,只是静静凝望着,眼神交织着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臻于善看着儿子惨无人色的脸和床上气息奄奄的帝丹,心疼得声音都在发颤。他们归来已有一阵,无论怎样呼唤,臻歆都仿佛隔绝了天地,只知拼命输送法力。臻于善自身修为尽失,不敢贸然打断,只得恳求身旁神智渐复的妻子小舟出手。万幸小舟法力犹存,否则,臻歆只怕已将自己榨成一具空壳。
“好了臻心,”臻于善紧紧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儿子,重复着这句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的安抚,“他……不会有事了。”
臻歆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昏迷的帝丹。父亲说“不会有事了”,可在他眼中,除了那狰狞的伤口似乎暂时止住了汹涌的血流,其余景象依旧触目惊心,惨烈地烙印在他心头。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重复着,声音轻飘得像山谷里微弱的回音,眼中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几乎耗尽,更遑论继续施法疗伤。况且……他还要去成全他呢。这个念头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就变成了这样?”臻于善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没有做父母的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这副模样而不揪心,只是他明白,此刻任何稍重的语气都可能是压垮臻歆的最后一根稻草。
臻歆张了张嘴,那些撕心裂肺的真相却堵在喉咙口。他早已习惯了将伤痛深埋,独自咀嚼消化,即便面对失而复得的父母,也本能地选择用最轻描淡写的面具掩盖:“没事……只是……发生了一些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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