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狐狸咳得双目赤红,泪眼婆娑,那番颠三倒四的醉话能听进去才怪。末了,老者摇摇晃晃地拔走了那株牡丹,兀自嘟囔:“我那徒弟……天赋是好,就是太痴……这个……留着吧……留着当条后路也好!嘿嘿嘿……”
三生石映照的过往清晰如昨,臻歆心头反而生出一丝奇异的安定。那些过往,因灭忧酒之效,早已忘得七七八八。只余下漫长岁月里一丝隐约的、等待过谁的模糊印象。只怪自己从未深究——可即便未曾深究,终究还是遇上了。因果这东西,果然无从逃脱。无论你活得糊涂还是精明,它总能精准无误地出现在面前。
臻歆心底莫名涌上一股赌气般的情绪。三生石不仅揭示了过往,更让他骤然忆起做狐狸时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承认,最初接近帝丹的动机确如老者所言不假。然而最后那一刻,他窃取那颗心,却并非为了成仙,而是想以此作为筹码,留住那个即将飞升的身影!当时频频回望,哪里是怕他追来?分明是渴望他追上来!只要他追来,就证明自己握住了能威胁他的东西,便能以此要挟他留下——只要他肯留下,自己立刻就把心还给他!可惜,那时的灵狐心思太过单纯,阅历太过浅薄。没有人追来,直到夕阳西沉,山巅空寂。当他失魂落魄地返回时,早已人去山空。
那株牡丹依旧盛放着,仿佛时间凝固在帝丹离开的那一刻。狐狸失魂落魄地走上前,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娇嫩的花瓣。没有熟悉的触感,没有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从花中浮现,将它温柔地抱进怀里顺毛、亲吻。狐狸的心猛地一沉,慌乱起来。它更加用力地、从各个角度去蹭那朵花,甚至用爪子小心地扒拉花茎——依旧寂静无声,毫无回应。
绝望之下,狐狸慌忙吐出那颗一直含在口中、未曾吞下的心。那拇指大小的子,殷红如血,散发着微弱的莹白光芒。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牡丹花蕊之上。
“嗷呜——!嗷呜——!” 狐狸焦急地对着花朵呼唤,声音在山风中回荡。然而,除了枝叶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它急得绕着牡丹不停打转,一声声呼唤从急切变得嘶哑,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那个早已习惯并深深依恋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
失魂落魄的狐狸跑回自己的洞穴,将怏怏不乐的自己深深藏起。第二天天刚亮,它又满怀希望地跑上山巅——以为归还了心,就能见到想见的人。然而,花依旧是花,空山寂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希望如同晨露般一次次升起又消散。直到整整一百年过去,它才彻底醒悟: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天,它凝视着那颗被遗忘在花蕊上、光芒早已黯淡的红珠,带着决绝与心碎,一口将其吞下。它决心忘掉那个伤透了自己心的少年,只拼命修炼。它告诉自己:待成仙之后,即便相见,也绝不与他相认。
“他长大了,模样也变了……” 臻歆在心底为自己辩解,“再说那灭忧酒也半点不掺假,确实让我忘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包括他离开的种种细节……没认出来,实属正常,怪不得我。更何况,他那颗心半点助益也无,我还白白守他一千年……想来真是浪费。”
走在奈何桥上,臻歆没有急着前行。他倚着冰冷的桥栏,目光投向下方奔流不息的忘川河水。他还未想好下一世要做什么——无论如何,返回天庭已无可能。了恩台判定的此生业已终结,单就那颗心而言,他们之间已是互不相欠。至于其他的纠缠……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牵扯如此深远,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他凝视着河水,思绪漫无边际:这无声流淌的河水,为何能如此规律、如此奔流不息、如此亘古不变?而人心中的情意,为何却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流转?这一刻爱意汹涌,下一刻恨意滋生;这一刻心如刀绞,下一刻又欣喜若狂……难道是因为水是顺势而下,而情却是逆流而上?逆流者,自然要承受更多的波折与劫难?他找不到答案。
原本鬼哭狼嚎、喧嚣震天的鬼界,突然间变得死寂一片,噤若寒蝉。大大小小的鬼魂瞬间逃窜得无影无踪。臻歆若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瑞华天帝,竟以尊贵无匹的仙魂之姿降临于此!他依旧威严端肃,周身仙气虽刻意收敛,依旧沛然莫御。身后远远跟着一大群诚惶诚恐的鬼界官员,更衬得他气度非凡,一览众山小。
天帝……竟亲自寻来了?臻歆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平静,不紧不慢地俯身行礼:“臻歆拜见天帝。”
瑞华天帝的目光扫过空寂的四周,感叹道:“此地喧嚣嘲哳实难入耳。想不到你竟涤尽仙魂仙气,匿迹于这凡尘轮回的冥界之中,难怪我们遍寻不着。” 感叹完毕,他径直走到臻歆面前,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亲爹”般的关切,轻言细语地问:“藏匿自身,耗损了不少修为吧?眼下……可还好?”
臻歆面色苍白,神情疏离,语气平淡无波:“尚不至飞灰湮灭。”
瑞华天帝心中悄然唏嘘,未曾想他们二人竟走到如此难以挽回的境地。然而眼下帝丹那边情况更为棘手,他不得不狠下心肠,暂且委屈臻歆了。他瞥了一眼对方那毫无波澜的脸,沉声问道:“你可知……执法天神此刻是何模样?”
“执法天神”四个字,犹如一根无形的冰刺,狠狠扎进臻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那无声的痛楚让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他缓缓抬起苍白的脸,目光平静地直视瑞华。瑞华竟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只听得臻歆的回应,带着一种刻意疏离的恭敬,不卑不亢地响起:“臻歆此刻行的是黄泉路,执法天神走的自然是通天道。无论他是何模样,都是鄙人万万及不上的。”
这般清冷疏离的态度,让瑞华心头火起,压抑的怒意再也按捺不住:“呵!你留下的那份‘礼物’,当真是好啊!差点……就真真要了他的命!”
一想起帝丹当时失魂落魄、紧紧抱着骨灰罐的模样,瑞华就恨不得一脚踹向眼前的臻歆。他最宝贝的小师弟,孤身一人行走在荒芜之中,对着一个冰冷的坛子喃喃自语,反复念着“带你回家”。当他好不容易将帝丹从崩溃边缘唤回一丝神智,对方却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瑞华……我找不到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把仙体都烧成灰了……他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你说……我怎么能认错呢?他明明就是臻歆,从头到尾都是他!而我却认错了……简直不可饶恕!你知不知道……他原本那么努力想成仙,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偏偏是我!是我假仁假义跑去替他挡了那次天劫!是我用花妖的身份哄骗他放弃成仙!是我卑鄙无耻……连一个承诺都不敢给他!该死的是我……是我才对啊!”
任何安慰的话都成了徒劳。极致的痛悔与自责几乎当场就摧毁了帝丹的神魂,他竟要求自己将他魂魄散尽。情急之下,他夺过那骨灰罐打开一看——里面半罐草木灰,有一封信!
帝丹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一把抢过信笺。然而当他颤抖着打开信纸,臻歆事先施下的法术被触发,一个冰冷、轻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念着信上那些足以将人凌迟的字句:“罐中非我骨灰,乃凡尘草芥。如今臻歆只渴望伴着亲人安眠。帝丹,你我之间算来已然恩怨两清,该恩断义绝,永世不见!”
“不——!!!” 帝丹彻底疯了。他嘶吼着将信纸撕得粉碎,对着空茫的四周绝望地咆哮:“我听不到!我听不到!臻歆!你出来!你出来亲自对我说!你出来啊——!!!”
发现罐中并非骨灰,帝丹只当是臻歆故意气他、戏弄他。狂怒与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像一头失控的凶兽,疯狂地冲回烟霞村,浩瀚的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顷刻间,整个山头被生生削平,地动山摇!唯有几株数百年的紫薇树侥幸残存,粗壮的树根也被震得暴露在光秃秃的地表之上!
掘地三尺,依旧一无所获!帝丹双目赤红,周身气息狂暴紊乱,已然呈现出堕魔的征兆!走投无路的他,竟将矛头对准了臻歆在凡间的家人,杀气凛然:“他在哪儿?是不是被你们藏起来了?!把他还给我!不说……我就杀了你们!”
瑞华从未见过如此失控的帝丹。察觉到对方是真的要动手,他立刻出手阻拦。以一敌三,帝丹根本就是在求死!他强大的攻击法力每每在即将触及对手时突然收回,反噬己身,又硬生生承受对方防御时爆发的反击重击!当臻意等人试图收手,帝丹却又变本加厉地疯狂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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