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帝丹的日子,漫长而乏味。终于,十年后,臻歆寄出了最后一封信。这一次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地回复:帝丹说他身体已好,要送他一份礼物。消失经年,他带来的“礼物”,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绚烂至极的牡丹花海!
那封信笺,却与这盛大的礼物形成刺目的反差。寥寥数语,字迹甚至带着几分醉意朦胧的潦草与随意:“再不出现,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天上这日子,过得寡淡无趣……甚是想念……”
直到此刻,站在冥府的忘川河边,臻歆才恍然大悟!那时的帝丹,每一天该是怎样的煎熬。他终于明白,为何帝丹后来对他愈发阴晴不定,对三厚宫的弟子愈发疏离,从此……再不肯承认半分对他的心意。
回忆的浪潮骤然退去。那些是非对错,早已纠缠不清,难辨黑白。后来……自己不也将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嬉笑玩伴一个个由着他打发,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了吗?没办法啊……喜欢上的那个人,偏偏就是个醋坛子!他总像防贼一样,生怕自己被人拐跑了。多看了旁人一眼,多对旁人笑了一会儿,都够他闷闷不乐好久。可即便他占有欲这般霸道强势……臻歆还是心甘情愿地舍了万物,只留他一人相伴身侧。
谁叫这人……连吃醋的样子,都那么讨自己喜欢呢!
忘川河水呜咽的流淌声,重新涌入臻歆的耳中。他此刻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超脱,如同看破红尘的僧人:“你大可去告诉他……我对他,就是从未安过好心。天性便是如此薄情。是爱是恨……由他自便。”
同瑞华争辩那些陈年旧事,早已毫无意义。若要分辨是非,他也只会对着帝丹一人分说——这本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恩怨纠葛,容不得外人置喙。
瑞华却被臻歆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够呛!若非顾念帝丹,他真想立刻将这混账押上判决台,尝遍天庭酷刑!可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天帝应有的冰冷威仪:“作为瑾年的兄长,我对你……或许有亏欠之处。但作为天帝,你必须为你纵火烧毁仙宫、伪造判决书这两桩大罪付出代价!待我回返天庭,即刻降旨——废除你臻歆神君仙衔,除名于天庭仙录。”
“哦?” 臻歆闻言,唇角竟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神仙……我早做腻了。多谢陛下……成全。”
“你——!” 瑞华终于忍无可忍,怒斥道:“朽木不可雕也!”
臻歆回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锋芒,语气竟带了几分属于灵狐的轻快:“你师弟才是那根不开窍的朽木。我嘛……可是天地间最灵慧的狐狸。” 言毕,他再不迟疑,决然转身,踏上了奈何桥。
“当真见死不救?” 瑞华的声音带着最后的质问,追向那决绝的背影。
奈何桥已行过半程,魂魄再无回头路。臻歆的身影融入前方茫茫的黑暗,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随风传来,冷硬如铁:“欠他的,我已还清。凭什么……要我去见他?”
“你就是吃定他了!是不是?” 瑞华对着黑暗怒吼。
回应他的,只有忘川水永恒的呜咽。臻歆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幽冥深处。目睹这敢对天帝如此“端架子”的前神君,周遭的鬼官们无不吓得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一群废物!” 瑞华迁怒地扫视着噤若寒蝉的鬼官,厉声呵斥,“还不快去给我查,看看这家伙投身哪一道去了?保佑千万别是蚂蚁鱼虾才好。养你们这些鬼官,除了摆排场,还能有什么用?倒忘了……如今的他已是无牵无挂,倒真不需要什么排场造势了。”
谁愿意待在盛怒的天帝身边?那沛然的仙气和骇人的怒火,足以让鬼魂都魂飞魄散!鬼官们瞬间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瑞华独自站在阴冷的桥边,望着臻歆消失的方向,紧锁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洞悉后的了然:“‘凭什么要我去见他’?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要让他自发地来寻你?瑾年这‘情敌’的牌,打出来效果果然不错……好了好了,这下我那一根筋的师弟……还有得救。师傅他老人家……也该放心了。”
不多时,一名鬼官战战兢兢地出现在百米开外,声音打着颤禀报:“启……启禀天帝……是、是凡间,臻歆神君……投身凡间去了。”
“投身凡间为人了?”瑞华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果然,他果然没有理解错臻歆那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他端足了天帝的威严架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威,高高在上地追问:“是男是女?家住何方?何时出生?”
那鬼官吓得几乎要缩进地里,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回、回陛下……臻歆神君用了极其高明的障眼法……万千幻影投向人间各处……下、下官们……实在查不到具体方位啊!”他心里哀嚎:这位爷修为深不可测,能勉强追踪到是投入了凡间,已经是鬼界上下拼了老命的结果了。
“罢了!罢了!” 瑞华不耐烦地挥挥手,嘴角却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让他自己找去,总比……一直以为那人死了,要好上千百倍。”
十八载光阴,辗转人间。
帝丹的身影穿梭于南北,足迹踏遍山河,寻觅着那个刻入骨髓的身影。他见过太多形似臻歆的面孔,有些甚至宛如复刻。每一次相似容颜的出现,都会让他心跳骤停,脚步迟滞——然而,这迟滞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他知道,这都是臻歆的报复,报复他当初的“认错”。
臻歆在投身凡尘时,依旧将那枚象征情意的玉佩拆得七零八落,碎片随着不同的魂魄投入轮回。每一个携带着一截碎玉降生的凡人,幼时便如臻歆儿时,长成后便如臻歆青年,形貌神韵,别无二致。可一旦帝丹取走那截碎玉,眼前那令他心魂震颤的幻影便会瞬间消散,露出投胎者原本平凡的面目。这残酷的把戏,让每一次“找到”都变成一场剜心的失望。
近些年,他已如惊弓之鸟。只要瞥见一丝臻歆的影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夺玉。为此,他不知背负了多少骂名与怨恨。时至今日,他已集齐九截碎玉,加上当年从臻意颈间取回的那一截,终于能将那枚象征过往的玉佩拼凑完整。这本该是值得欣喜的时刻,他却只感到刺骨的冰冷与疲惫——这九人之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臻歆。
江南,总是这般婉约、如待字闺中的少女,聘聘婷婷,引人遐思。“烟雨朦胧”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的词藻。今日的天气,便格外应景。
细雨如丝,无声浸润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杨柳岸边,晓风拂过,翠绿的柳枝如纤纤玉手,在氤氲水汽中轻轻摇曳。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勾勒出一幅流动的水墨。帝丹撑着那把旧日的大油纸伞,独立于一座小小的石拱桥顶。他找遍了所有能踏足的山川陆地,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足迹遍布人烟所至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那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深海。然而,依旧是颗粒无收。他早该知道,臻歆……绝不会让他轻易找到。
心力交瘁到了极致,帝丹的眼神透着深重的迷茫,失神地望着江上浩渺的烟波。他只是太累了,需要在这熟悉的景致中稍作停歇,喘息片刻,然后继续踏上那似乎永无尽头的寻觅之路。他望着细密的雨帘,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十八年了……人间这个年纪的少年,许多都已娶妻生子了吧?瑞华师兄带话说……你说……只要我肯找到你,‘嫁’给你,你就原谅我……可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要怎么‘嫁’?莫非……他带来的话全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打算见我?甚至……你根本就没来这人间?!可我问了那些鬼官,他们也确认见证了你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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