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庭,文昌阁。
帝丹的身影甫一出现,那肃穆庄严的气息便让阁中仙吏纷纷垂首。他径直走向主事的文昌帝君。
“烦请帝君,查看江南一带,名唤‘臻歆’者,此生命格。”帝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文昌帝君正执笔批阅,闻言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困惑:“江南?名唤‘臻歆’?”他放下笔,沉吟道,“执法天神,天下姓‘臻’的凡人命格,前些年不是已被您亲自翻阅过数遍了吗?怎么……江南又冒出一个?”
帝丹眉头微蹙:“此名此形,确实出现于江南。然其来历……我也不甚明了。”
文昌帝君见他神色笃定,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袍袖一挥。只见阁中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玉简命格簿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纷纷自浩瀚的书海中飞掠而出,悬浮于半空,皆是江南一带登记在册、所有姓“臻”之人的命格记录。
帝丹凝神,与文昌帝君一同,以仙识飞速扫过一本本命格簿。时光在静默中流逝,阁中唯有玉简翻动的微光闪烁。
许久,文昌帝君收回仙识,面露难色,对着同样一无所获的帝丹摇头道:“执法天神,确实查无此人。您……是否需要再确认清楚些再来查阅?或许此人并非江南籍贯,又或许……‘臻歆’二字,不过是他行走人间所用的化名?”
帝丹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无奈。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他微微颔首:“帝君所言有理。是帝丹……太过心切了。”
他望着眼前浩瀚如烟海的命格簿林,心中那根紧绷了十八年的弦,却并未因这次落空而彻底崩断,反而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踏实的希望。只要臻歆托生为人,他的命格必然记录在这文昌阁的无尽书海之中!寻到那本属于他的命格簿,便可知晓他此生命途,甚至……有机会为他安排相逢的际遇与缘分。
只要他还在这世间……希望,便总在。
回到凡间已是翌日中午,帝丹匆匆赶往臻歆下榻的客栈。然而向店家一打听,却被告知臻歆已然退房离去。问其去向,店家只是摇头,言其乃外地游客,行踪不定。帝丹无奈,只得怅然告辞。
城外官道,一辆马车辘辘前行。章叔在外驾着车,车内臻歆正凝神端详着手中一截断玉。那玉通体温润,质地极佳,远胜他平生所见,即便是皇宫大内也难寻这等上品。他轻叹一声,自语道:“如此美玉,竟碎裂了,着实可惜。章叔说得对,既不知如何物归原主,不如留下权当个念想罢。”
言罢,他将断玉小心收回荷包,贴身藏好,随即倚着车厢闭目养神。车轮碾过地面的节奏声单调而催眠,不知不觉间,他便沉入了梦境。
梦境依旧氤氲着江南烟雨,熟悉的客栈轮廓未改。臻歆推开木窗,恰好望见一艘客船悠悠靠岸。他无心细看码头的熙攘人流,也未沉醉于细雨迷蒙的景致,目光被远处石桥上那个寂寥的背影牢牢攫住。
那身影久久伫立,仿佛凝固在时光里。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臻歆想要上前攀谈。待他惊觉,自己竟已置身于霏霏细雨中,未执伞,也未与旁人招呼,突兀的出现却未引任何路人侧目。
他的视线始终不离桥上背影,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正待举步上前,周遭景物却骤然飞逝,恍若腾云驾雾般朝那身影疾驰而去。
神思恍惚间,人已至桥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把素伞的伞面,以及伞下之人的腰身以下——黄衫一角,如墨长发垂落,还有腰间悬着的一个荷包。那荷包的样式……莫名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只差一步踏上石阶,臻歆的脚步却迟疑了。该如何开口?称“公子”?抑或“小姐”?他心念纷乱。
就在臻歆踌躇之际,那撑伞之人却缓缓转过身来。臻歆屏息凝望,心中勾勒着对方的面容。刚瞥见一个朦胧的侧脸轮廓,他下意识地抬脚欲踏上台阶,耳畔却清晰响起一声呼唤:“臻歆。”
那声音竟唤出了他的名字!臻歆心头剧震,惊愕之下未及抬头看清,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当心!”
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容,臻歆只觉心口莫翼所赠的法宝“沉魂”忽地一热——梦境就在此刻戛然而止。唯一能确定的,是那紧张声调的主人,应是一位年轻男子。
几乎同时,车外传来了章叔洪亮的招呼声:“公子,驿站到了,下来喝碗茶歇歇脚再赶路吧!”
原来他这短短一梦,竟耗去了半日光景。梦中未曾出现旁物,唯有那匆匆一瞥的背影,实在蹊跷。他当时分明无心结识,醒来后略作回想,也只当是自己留恋那场江南烟雨,方才有此一梦,随即便抛开了。
下车用罢茶水,臻歆与章叔便继续赶路。黄昏时分,抵达一座小镇,二人便决定在镇中客栈歇息一晚。
入夜风凉,臻歆从行李中取出一件雪色斗篷披好,待章叔停稳马车,便一前一后向客栈走去。
刚踏入店门,章叔便去柜台打点入住事宜,臻歆则习惯性地寻找座位。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畔那张桌子,呼吸却不由得一滞——那里竟已有人了,且是独自一人。只是那人……
臻歆移开视线,环顾四周,这才发觉闹哄哄的大堂早已宾客满座,唯有窗边那人所在之处,清静得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自成一隅天地。
章叔办妥手续走了过来,扫视一眼大堂,无奈道:“公子,似乎没空位了。”这小客栈,饭食只在楼下供应,眼下只能等空位。不过章叔目光一转,也落在了窗边那张桌子上。桌旁坐着一位公子,正手捧热茶轻啜。仅凭侧脸轮廓,便知是极为罕见的俊雅人物。一把油纸伞倚在桌脚,身上的锦衣华服以金线绣满精致牡丹,过长的墨发用同色发带规整束起,“富贵”二字仿佛刻在他身上。
章叔看看那桌子,又看看臻歆,却见自家公子竟已径直走了过去,他连忙跟上。
臻歆行至桌前,拱手施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这位公子,敢问是否昨日晚间,在下行路时不慎撞到的那位客人?”
帝丹缓缓转过头来。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却再次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向自己,一股尖锐的酸涩瞬间哽住了他的喉咙,竟一时失语。
臻歆初见对方面容,也似被摄住了心神,方才的言语戛然而止,只余下无声的凝望。他那本就跳动缓慢的心脏,此刻仿佛彻底停滞。
章叔深知自家公子的状况,见状立刻在一旁紧张地低声提醒:“公子,便是撞见了也无妨,千万稳住心神!”
经此一提,臻歆才似惊醒,深深吸了几口气。经年累月下来,他几乎已忘却“激动”是何滋味,忙再次向帝丹拱手致歉:“是在下失礼了。”
看着章叔焦急的模样,帝丹压下心中波澜,顺势伸出手,轻轻搭上臻歆的手腕,口中温和道:“无妨。”指尖触腕的瞬间,他已然凝神探查脉象。
这脉息并不强劲,心脉搏动异常迟缓,显然是常年依赖上等药材精心温养所致,受不得半分刺激。不过瞬息接触,帝丹已对臻歆的身体状况有了几分了解。同时,他也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脖子系着的一块不起眼的雪色玉佩,只是此刻心思全在脉象上,并未深究。
“公子所言之人,并非在下。可是记错了?”帝丹温和回应,目光却未曾离开臻歆分毫。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浪花般翻涌起来,带着探究与戏谑的目光纷纷投向这边。臻歆与章叔顿觉尴尬万分——这番情形,倒显得他们像是故意找借口搭讪拼桌的了!
臻歆无奈,只得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递到帝丹眼前:“这个,可是公子的?”见帝丹目不转睛地盯着荷包,他又补充道,“那日这荷包落在地上,被在下拾得。公子请看,是也不是?”
帝丹缓缓摇头,目光恳切而坦然:“它并非在下之物。”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既为公子所拾,便是一场缘分。公子未弃,想必是与之有缘,好好留着便是。”
此言一出,大堂内的议论声更甚。有人低语:“窗边那位公子爷,为了独占这张桌子,出手的银钱都够买下半个客栈了!后面这位公子,怕是要失望而归咯。”
又有人接口:“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位品貌气质,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贵气,说不定真能惺惺相惜……”
听了帝丹滴水不漏的说辞,臻歆与章叔一时语塞,彻底无言以对!臻歆只得再次抱拳,面上微窘:“既如此,打扰公子了,告辞。”
眼见臻歆转身欲走,帝丹立刻出声挽留:“大厅眼下确无空余位置,若二位不嫌弃,不如与帝丹一道用饭吧!”语气真诚,带着不容错辨的期待。
“帝——丹!”臻歆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只觉得它简洁有力,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旁人的闲言碎语,帝丹置若罔闻,他的心神全系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挽留之意发自肺腑。然而臻歆却觉得对方此举颇有深意——若他此刻应承坐下,方才那场“故意搭讪”的戏码,在外人眼中便算是坐实了。更何况,即便没有这层顾虑,他也绝不会留下。方才手腕相触的瞬间,脖子上沉魂传来的异样温热感,清晰得让他心惊,梦里梦外皆是如此。这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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