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李生醒了。
他余光撇见一个高挑身影施施然走到床边,手中瓷碗摇晃不止,有如醒酒。此人但笑不语,将那碗递了来,放在他鼻子下。
李生强撑着坐起,只觉浑身上下皆是疼痛难忍,小腹和后背尤甚,那士兵狠踹李生腰腹,疼得脾胃好似走了位,直到现在依旧翻江倒海。
这股苦涩的中药味四处蔓延,激得他放声干呕,连声咳嗽,眼角依稀飞起一尾红。
他一边咳一边接过碗,另一只手还捂着嘴,想抬头去看来人的脸,这一看堪称惊悚,桃花眼柳叶眉,英姿勃发,耀武扬威,不正是刘钰!
嗓子眼儿里的液体当即乱窜一通,咳得人前仰后合,死去活来,刘钰举起手退后,生怕被讹。
“呃,您就是这里的领导吧?”李生用余光快速扫了一遍屋内陈设和刘钰,轻轻擦拭了下巴手腕上的药渍。
“可以这么说。”
他又去擦被单上的残留,可惜吸水太严重,深色的中药还是留下了印子。“太感谢您了,我真的也是没有办法了。”说到这儿,李生扇动睫毛,勉力憋出一点泪,利落翻身,掀开被子跪在刘钰面前,“您大人不……”
“快起来快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刘钰并没有给李生这个卖惨的机会,突如其来的示好他当屁一放,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李生心头。
“怎么不住我安排得地方啦,是不是不舒服啊,要是不舒服你跟我说嘛,我肯定给你重新安排个更好的呀。”刘钰笑眯眯看着李生,和蔼极了,简直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李生乍一听还有些感动,冷静下来后脑中风云变幻了片刻,道:“地方是好地方,但我们也要回去看看,不能放着家不要了,实在是辜负了您一片心意,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刘钰忙做理解状:“好好好,你们开心就好,哎,那小孩人呢。”
李生苦笑,也不瞒他:“走丢了,找不到了。”
刘钰勾起假模假式的笑安慰道:“真是可惜了那样乖的孩子,在哪里丢的,我帮你找找看。”
“就在城里走失的。”
尴尬的神色在刘钰面上一闪而过,那就不好办了,这城里的灾民不是被屠了就是被赶走了,一小孩子怕是凶多吉少。好在他并不真正在意他人的死活,便客套了几句随口应付了。
李生就知道讲了也是白讲,刘钰不弄死他就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保持了苦笑一言不发。
“有什么缺的记得和我说,好好休息吧。”
窗外晃过一道高挑身影,还不等李生看清,刘钰就大步拍门走了出去,木门弹回来震得整间屋子嗡嗡作响。
李生独自在原地凌乱了片刻,翻身下床,浑身上下恐怕没有一块骨头是好的了,他跪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呻吟良久才靠在床边计划起后面的事来。
旅店没有了,死人堆清理了,军队入驻了,那么小延是凶多吉少了,要么活着逃了出去,要么早埋了。
离开时的画面如走马灯般转过,李生感觉自己快死了,不单单是身体上的痛,精神上他也快无法承受了。假使小延真的死了,他也没有脸独活,他不敢再往长远打算,生怕不小心窥见站在光里向他释然一笑的小延,生怕看见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柳红娟。
事实证明李生想得还是太多了。
此刻小延正坐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烧柴火,熊熊燃烧得火焰散发出炙热的亮光,扑面而来的烟熏得他不敢睁眼,肉香混合着饼香源源不断往鼻子里钻,锅碗瓢盆相撞,发出“乒乓”的闷哼声。
“那个小孩,过来给我拿东西。”外头传来一声洪亮的大吼。
小延赶紧甩开手中又粗又长的木棍,拍拍手跑出来,地面摆满了各种食材,有的歪倒在篮子里,有些直接躺在地上,踩成了狗啃过的样子。
几个士兵正把东西往厨房里运,小延也抱起一个大冬瓜,一步顶俩兜起了圈子。
直到所有东西都搬完,那个大吼的中年人才擦了擦汗,上下打量了一遍小延,“不错,年轻人长势就是猛,这裤子都短了。”
小延勉强勾了嘴角,眼神却止不住地乱飘:“张叔,你让我浇得菜我浇完了,要检查下吗?”
张贵文五大三粗的往那儿叉腰一站,显得小延有些矮,他思索几秒,挥挥麦色的手臂,“算了,我这儿事一堆,你多注意点,别给我浇死了。”
小延点点头,提着扫帚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哎等等。”
张贵文叫住他,将一打票子递给小延,“上次那谁抢你的钱。”
小延颇为意外,不知道该先道谢,还是先挤出几滴眼泪。
“拿着啊。”张贵文看他半天反应不过来,直接把钱塞进他怀里,扶了他两边肩膀,将人转了半圈推走,“过几天你就赶紧走吧,去找你哥哥,再晚走不掉了。”
他这下是真的感动了,又不好在外面扭扭捏捏,只好怀揣着零散纸币深深一鞠躬,“快别墨迹了,去扫地去。”
庭院深深,景色雅致,梅兰竹菊俱全,只是花开时节不同,难教其一处盛开。即使这样,院门也难掩一园春色,潺潺流水滑落阶石,李生甫一靠近,就嗅出丝丝凉气。
文玩字画出现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名家真迹随意摊开在地,露出长卷一角,把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惊成了误入女儿国的玉面僧罗。
这院子比之前初见贾老板时的还要气派。
推开珍珠串起的帘帐,一条小径直通后院偏门,李生一步一抬头观察这造价惊人的庭院,雕花小窗隐匿在竹叶后,不仔细看恐怕根本发现不了,偏房相比正堂更添了几分书卷气,环绕包裹在盎然的绿里,世外桃源般安定和谐。
李生内心感叹良多,这刘钰才来了多久,这么快就把新巢准备好了,还搭得人五人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一绞烦恼丝——剃度修行去了。
走进了细瞧那软烟罗糊成的天青色帐幔,轻盈柔软,如烟似雾,不愧是大军阀,用的东西就是高级。
正欲移开脚步,李生听见屋里传来细如文呐的微微娇喘,人影倒影在帐幔上形成重影,他猛地蹲下,双手护住白里透红的脸颊,眼睛里居然冒起了一眨一眨的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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