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白絮纷纷扬扬,随着北风,在昏黄的路灯下起舞,忽明忽暗,仿佛这零星的暖光也将被随时吞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白色的老款宝马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由于灯罩外部褪色,照出的光都显得混浊,在雪中断断续续,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桑迩坐在主驾的位置上,望着模糊的街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找个小旅馆先凑合一晚,没想到刚开到半路,车子居然熄火了。
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倒像是和她作对似的。
今天恰是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漫长的一天,仪表上显示外面气温零下六度,但其实体感要更低一些。
现在车子打不着火,空调无法启动,冻得人瑟瑟发抖,呼出的气都在窗户上凝成了霜花。
透过后视镜,桑迩看了眼桑愈。
她躺着,侧卧于后座,被棉服裹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阖着的双眼。她已经睡着,眼睑弧度柔和,恰似新月初生,温婉而宁静,似是捧着一湾无尽的梦。
桑迩把自己的长羽绒服脱下,当做被子,披在了桑愈的身上,希望能给她的梦境增加一点温度。
她打开手机,试图寻找现在还开着的汽修店,但一无所获,又尝试联系关宁意,也没成功。
若是现在报警,警察肯定会将她们送回北路花园,那就彻底完了。
她扫了一眼通讯录,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那个新添加的号码之上。
周明礼。
这么晚了,他还醒着么?
就算醒着,会理她么?
但不管怎么说,都值得一试。
她拨去了电话。
第一通,无人接听。
第二通,依旧没有应答。
桑迩放下手机,思索片刻,编辑了一条信息。
【周先生,您好,我是桑迩。我的车出了故障,无法启动,我的位置在XXX。如果您能看到这条信息,可否请人前来帮助一下?不胜感激。】
信息发送出去后,她又打开搜索引擎,查起了资料——
冬天汽油车打不着火怎么办?
她想,不能把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周明礼真的不出现,还是要靠自己解决问题。
可棘手的是,她并不懂车,只好从行李里面扯了一件马甲套在身上,冒着雪走下车,接着打开引擎盖,照着视频教学里的方法逐个尝试。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建筑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远处的招牌也被冻得歪斜,覆满白霜,在风中微微晃动,却没有任何声响。
桑迩的头顶、肩膀全湿了,指尖也已经冻得僵硬通红,就快失去知觉,好几次被引擎里的零件划过,都感受不到疼痛。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失去了耐心,焦躁的情绪蔓延,动作也变得急促而没有条理。
就在她的神经快要绷断的时候,忽然,背后亮起了两道光,周遭瞬间明如白昼。
桑迩猛地回眸。
不远处,一辆漆黑的汽车静静停驻,车门轻响,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踏入霜雪之间,朝她走来。
风像是沉寂了几分,连飘落的雪花都放慢了速度,似乎在为这一刻留白。
周明礼背对着车灯,光线勾勒出他高挑而清隽的轮廓,像一幅泼墨的山水画,晕染在这寂静的雪夜里。
桑迩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她狼狈的模样却无所遁形,毫无保留地显现在他的目光之下。
真不公平。
周明礼微微睨着她,被寒风吹红的脸颊,仿佛有人随意在洁白的瓷釉上点染了胭脂。额前凌乱的发丝沾染了雪花,凝成细小的冰珠,好像清晨时分落于花瓣之上的朝露。
“你在做什么?”
声线清沉,不像是关心的语气,倒带着点不理解。
桑迩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嘴唇:“修车。”
她虽手脚冰凉,但火气却被这破车弄得很大,呼出的白气都是一团团的。
周明礼蹙眉:“我是说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开车在马路上溜达?”
桑迩实话实说:“我妈要把我姐姐送疯人院去,所以我带着姐姐跑了。”
周明礼掀眸,扫向了车内,后座确实有个人影。
又是一阵风吹过,激得桑迩小脖一缩。
“我们,能不能进车里再说?”她问。
周明礼侧身让出空间,道:“上车。”
桑迩却跑到了后座,打开车门,对周明礼招了招手:“过来搭把手啊。”
周明礼沉吟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只见那里躺着一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可能是开门的动静吵到了她,她动了动眼皮,懵懵地睁开了眼。
这时,周明礼注意到垫在桑愈身下的大衣有点眼熟,旋即皱起了眉心:“这……”
桑迩会意,道:“嗯,是你的衣服,谢谢你。”
周明礼:“……”
桑迩并没注意到他略微不爽的神情,而是蹲下来对桑愈说:“愈愈,我们换一辆车坐好不好?”
桑愈听话地下车,可身子还没探出来,就看到了周明礼这个陌生的面孔,立刻像是受惊的小鹿,又钻了回去。
桑迩赶忙安抚她:“愈愈,别怕,他不是坏人,我也一直在这儿呢。”
桑愈却还是一副警惕的样子,手指缩在袖子里都不敢拿出来。
桑迩叹了一口气,转头用商量的语气问周明礼:“周先生,能不能请你笑一下?”
周明礼愣了一瞬:“什么?”
“或者,”桑迩斟酌着用词,“至少不要这么凶巴巴的样子。”
“我的姐姐她……胆子很小,也很认生,稍微柔和一点的话,会让她安心一点。”
周明礼没有回话,深吸一口气,接着抬手示意不远处的保镖:“你来。”
保镖应声跑来,恭敬地问桑迩:“桑小姐,您好,请问我该怎么做?”
桑迩拉了拉桑愈的手,问:“愈愈,咱们不要刚才那个人了,你看这个小哥哥行不行?”
桑愈怯怯地瞥了保镖一眼。
保镖立刻摘下墨镜,扬起了笑容。
桑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桑迩舒了一口气,对他点头致谢:“麻烦您了。”
“不必客气。”保镖应道。
接着,桑迩同他一起躬下身,扶着桑愈从车里出来,一路小跑至周明礼的车上。
车内暖气很足,桑迩进去的一刹那,就觉得自己得救了,血管都开始舒张。
这时,周明礼也坐上了副驾。
司机看着一下上来这么多人,有点蒙,问:“周总,我们去哪?”
周明礼按了按额角,道:“应天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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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行驶了二十多分钟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此时桑愈又睡着了。
桑迩不忍心吵醒她,便在手机上打了一串字,拿给保镖看。
【请问您待会儿能帮我把她抱上楼吗?】
保镖会意,点了点头。
这一切周明礼都通过后视镜尽收眼底,莫名地有些烦躁。
车停稳后,保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绕到车旁等着周明礼下车,而是轻手轻脚地在桑迩的帮助下抱起了桑愈。
周明礼愣住了。
“你在干嘛?”
保镖好像是个新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做了错事,支支吾吾道:“报告周总,我想抱桑小姐的姐姐上楼。”
周明礼语气重了几分:“谁让你这么做的?”
桑迩听出他的不满,主动上前一步,道:“是我。”
她垂下眸子,喃喃着道歉:“对不起。”
空气变得很安静。
半晌后,周明礼冰冷的声音响起:“不要指使我的人。”
桑迩不去看他,嘴上却很顺从:“下次不会了。”
周明礼没再说什么,抬腿向电梯间走去。
保镖有惊无险地顺了顺气。
他神情略带抱歉,对桑迩说:“桑小姐,没吓到你吧?”
桑迩摇头:“没有。”
保镖笑了:“那就好。”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别看我们老大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人很好的!正直又仗义!”
桑迩也对他笑了笑。
但对于他说的话,她保留质疑态度。
这段时间她搜集了很多关于周明礼的小道消息。
什么利益至上,阴险狠辣,黑.邦背景,军火.贩子,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放火不回头。
说不清几分真假,但故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瞧见一般。
到了周明礼的府邸,他们安顿好桑愈,保镖便告辞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桑迩和周明礼二人。
顶灯未开,只有接着走廊的照明,才能稍稍看出家具的形状。
周明礼来到阳台,推开半扇门,掏出烟盒,往嘴里咬了根烟,一言不发地偏头点火。
幽蓝的火焰在黑暗里晃动,映出他清越的轮廓,仿佛是电影里的一帧。
桑迩想了想,走到了他的身边。
“谢谢。”她率先开口。
周明礼没有理会她。
桑迩忍着尴尬,继续问:“我……今晚睡哪?”
周明礼终于有了些反应,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番。
他不答反问:“我不记得你说过,我们的交易里还有你姐姐?”
“她不在交易里。”桑迩稍稍抬高了语调。
说完,她又觉得不够,接着补充,“我会全权负责她,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周明礼无声地笑了一下,道:“那今晚算什么?”
桑迩:“……算意外。”
“意外啊。”周明礼意味深长,“桑小姐的意外还挺多。”
桑迩:“……以后就没有了。”
她顿了顿,低下头,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尽量。”
周明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摁灭了手中的烟,道:“一楼的房间随便选,不要上二楼和三楼。”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上楼。
桑迩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
“周先生。”她喊她。
周明礼的脚步停在第一级台阶上,他转头:“怎么了?”
桑迩问:“早上我几点起来比较合适?”
她觉得周明礼这么难搞的家伙,规矩肯定很多,早点把条条框框告知于她,对彼此都方便,免得到时候再发生摩擦。
周明礼却没有理解,反而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随你。”
这下轮到桑迩迷茫了。
她只睡了4个小时不到就爬了起来。
她先去厨房烧了水,然后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食材。
半袋粗粮面包,6个鸡蛋。
好吧,比她想象中还要贫瘠。
她看了眼时间,再过半小时桑愈就要吃早饭,外卖估计是点不了了。
她只好撸起袖子,用仅有的食材发挥了一下厨艺。
忙完一切,天已大亮,但楼上依旧静悄悄的。
今天是周六,可能总裁也要睡懒觉吧。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也回房补个回笼觉……
正想着,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叮咚——”
桑迩一怔。
“叮咚——叮咚——”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叫周明礼起来,可是想起昨晚对方的“严正警告”,她还是决定无视。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明礼,我是大哥。”
桑迩:“……”
男人见无人应声,继续说:“我知道你在家。”
桑迩忍不住了,踩着拖鞋走到玄关,按下了对话键。
“您好,周先生还在睡觉,您要不要先给他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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