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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出了大帐,夜风寒凉,丰羽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心里还有些疑惑,看信就看信,少将军笑什么?

是笑了吧,难不成他看错了?

他摸摸胳膊,倒也没多想,毕竟还惦记着先前在城中沽的那壶热酒。

那可是上好的九酝春,平日在营中可喝不着。

不过这回个话的工夫……那几个小兔崽子没给他喝光吧?

糟了!

想到这茬,丰羽赶紧往回跑。

“……又不是头一回,要我说怀阳递了话,就少往冯小将军跟前凑,省得触霉——”

营帐内,几个武卒正在炭火边取暖。

见丰羽回帐,百长徐重义眼前一亮:“头儿,您可算回来了,不就送个信,去这么久!”

一旁小将附和:“就是,咱几个可好等,您再不回,真得给您把这壶好酒喝光喽!”

还没喝光?幸好幸好。

丰羽上前,踹了脚口出狂言的年轻小将:“小兔崽子!”又坐到徐重义给他腾出的地儿,喝了口酒暖身子,“不过是少将军多交代几句,瞧把你们给急的。”

停了停,他转头问徐重义:“对了,你们几个,刚在胡咧咧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冯小将军?”

“没什么,还不是这小子,”徐重义抬抬下巴,“又上去触人霉头,这不,给人训了一顿。”

丰羽顺眼瞧过去。

是冯小将军手下的伍长孙青。

此刻正窝在角落,臊眉耷眼地喝着闷酒。

“触霉头?怎么个触法?”他来了点兴致。

徐重义哼笑:“还能怎么个触法儿,怀阳今儿来了人传信,这小子还敢巴巴凑上去说些不顺心的话儿,合该他有这么一遭。”

怀阳。

丰羽摸着下颌思索了会,终于反应过来:“冯小将军又和他夫人……?”

徐重义剥了颗花生往嘴里扔,朝他挑眉,递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

还真是。

从前在怀阳,冯少夫人就三不五时来军营寻冯小将军麻烦。

离了怀阳北上,也递过几回口信,冯小将军听了,回回都气得够呛。

如今威远军就要打进洛京了,夫妻俩竟还不消停。

看来,这成亲也不定是件好事,不相宜的人凑在一起,平白结出对怨偶,说不准还要气得折寿。

丰羽摇摇头,啜了口热酒。

他这帐中人多,暖和,几两黄汤下肚,有人上了头,说话也无甚顾忌起来。

“其实照我说,也怪不得,冯小将军这桩婚本就成得不情不愿。”

“从前他心仪河东那位裴家小姐,那裴家小姐出身高,又有才情,最要紧的是还生得貌若天仙!中意过这般女子,旁的又怎能轻易入眼?”

“倒听说过冯小将军以前就是个风流公子哥儿,若非冯家遭了难,想来也不会投军,更不会和李家结亲了,不过这裴家小姐又是何人物,当真貌若天仙?”

“嗬,河东第一美人,你说呢?”

“那冯小将军怎没娶这裴家小姐?”

“喝昏了罢,裴家何等门第,岂是说娶就娶?”

“倒也不是这桩缘故,”另有知情人忍不住插道,“三年前冯家在京中遭了难,裴氏恰好入京,也遭了难,这裴家小姐不知怎的,竟是进宫当了娘娘,如今不知是死是活,也是很没缘分。”

听到这,喝了几盅、脑仁已有些发胀的丰羽终于想起些旧事,将此间人物对上了号。

三年前,裴氏那位颇负盛名的抱节先生为贺先帝圣辰,携女入洛京。

却不想万寿前夕,内廷哗变。

当夜先帝崩逝,闻人皇后借召邀官眷入宫赴宴之机,将众人扣押为质。

那位裴家小姐更是被强行纳入后宫,成为伪帝后妃。

抱节先生不愿称臣,早已饮鸩自裁,而那位昔日名满河东的裴家大小姐却被幽锁禁庭,算来,已有三载。

不知喝多了还是怎的,丰羽脑中忽然闪过几个字。

“那裴家小姐,在哪个宫当娘娘?”

他冷不丁这么一问,众人面面相觑。

“……咱都不知道皇宫里头长啥样,这上哪儿知道?”

“怎么,头儿,想看美人了?也不难,等咱威远军打进去,还不是想怎么看怎么看,哈哈哈哈!”

“就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来,喝喝喝!”

这群行伍出身的武将,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连洛京都没去过,丰羽也没想着有人能知道,问完就觉得自个儿大约是喝昏了,没头没脑,竟问这话,便由着人把酒满上,打算再喝一盅。

可一直在窝在角落喝闷酒的孙青忽地冒出一声:“清秋宫。”

丰羽侧目。

“那裴家小姐,被关在一个叫清秋宫的地方,冯小将军让咱们在宫里的人关照过好几回。”

他声音不大,其他人喧喧嚷嚷,没怎么听清。

可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丰羽听了个十成十,一时举着酒盅发愣,又想起方才在营帐看到的密信残角,还有少将军那声莫名而来的笑。

他不是个谄媚钻营的人,但也不蠢。

直觉告诉他,那清秋宫怕是有什么说法,这回入了洛京,须得留意几分才是。

-

眼见这天一日冷过一日。

清秋宫内更是冷如冰窖。

自陆柔嘉来立过威后,这宫中倒无人再来烦扰,只是云雀仿佛也被先前阵仗吓着了,一连数日未曾现身。

雪竹用所剩不多的干柴每日生一回火,并着取暖,也给自己煮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洛京隆冬凛冽,威远军若想速战速决,大军应是已经开拔了。

这当口,她不能有任何差池。

然天不遂人愿,一日夜半惊醒,她起身倒茶,嗓子忽然疼得连茶水都难以下咽,头脑亦是一片昏沉。

她心知不好,还是受了风寒。

殿中还有两副药,她找出来煎了喝,未见太大效用。

给云雀递了信,却不知外面出了何事,也不见有人前来。

她就这般生生熬着。

转眼,腊月廿三,离正旦已不足十日。

若在太平年月,这时节,洛京城中早已张灯结彩,街上行人如织,仆马繁盛,举目望之,应是一片喜迎岁首的熙攘景象。

可如今城中,冬雪孤寂,街巷空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能从外头悬挂的桃符和张贴的辟邪画像勉强看出,元日将至。

威远军已兵临洛京城下,四方城门外俱有重兵围堵。

这把由先帝一手锻造而成的王朝利刃,此刻刀尖向内,对准了昔日效忠的皇城,蓄势待发。

三日前,威远军已向城内放话——

妖后闻人氏并其党羽毒杀先帝,矫诏窃国,诸般行径实乃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伪帝不孝窃位,放任妖后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置大昭黎庶涂炭,民不聊生,实不堪为人子,更不堪为国君。

然靖王顾念手足情谊,心系洛京百姓之安危,三日内,伪帝若交出妖后首级,自开城门素服请罪,可留其生路,否则必手刃之,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而今,三日时限已到。

寿安宫内,沉香混着浓重药味充斥着整间内室。

承宁帝沈钧一进殿,便皱眉扇了扇,被这味道熏得几欲转身。

可想到要事,还是捏着鼻子走进去,屈身行了个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床上老态妇人眼皮轻颤了颤,并未出声应答。

看她模样,已然是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如若不提,实在很难将其与昔年绝艳无双、以玩权弄术而扬名的闻人太后联系在一起。

承宁帝行完礼上前,坐到床榻一侧,又接过内侍呈上的汤药,舀起一勺,装模作样吹了吹,送到闻人太后嘴边。

“来,母后,喝药了。”

闻人太后如今连吞咽都极为困难,汤药送到嘴边,大半都顺着唇角淌了下去。

承宁帝却视若无睹,一勺一勺喂着,还颇有些温情地说道:“母后,喝了这药,您便安心去吧。”

“非是儿臣不孝,委实是皇兄逼得太紧,您这身子骨……又太能熬了些,儿臣若不来送您一程,怕也要陪您一道去见阎王爷了。”

闻人太后闻言,忽地怒目圆睁,似要从床上暴起,喉间发出嗬嗬声响。

承宁帝不掩嫌恶地往后仰躲,见已喂完半碗,索性将汤药搁在一旁,抬手展了展袖,起身。

内侍递来干净手帕。

承宁帝接过,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俯视着床上兀自挣扎的病妇,声音极为柔和:“母后不必如此激动,儿臣也是别无他法。”

“儿臣原想带您出宫,先避上一避,是您的父兄再三责令朕,说什么天子当守国门,不可出逃,还封堵住了宫中密道。”

“如今倒好,他们敛了财帛家眷逃之夭夭,将您与朕留在这宫中活活等死。”

说到这,承宁帝稍顿,忽笑了下:“好在朕与皇兄是手足血亲,皇兄还是为朕留了一条后路,只不过么,需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您知道的,朕那位皇兄最是伪善,只要朕带上您的头颅请罪称降,他是绝不会杀朕,平白背上弑弟之名的,说不得,还要好吃好喝伺候朕一辈子。”

“母后,冤有头,债有主,若去了阴曹地府化作厉鬼,您要找也该去找皇兄,可别找错人才是。”

承宁帝字字诛心。

闻人太后被气得浑身颤抖,可拼尽全身气力,喉间却似堵了一团破絮,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来。

她的面色也由白涨红,很快又转变为衰败的灰白色。

终于——

她身体倏地一松,双手无力垂落,眼睛还死死睁着,眼底的愤恨与不甘却全然消失,最后只剩一片无光的空洞。

承宁帝看着这一幕,有片刻发怔,可很快,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直冲颅顶,瞬时湮没了其他所有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宣泄般肆意大笑。

他是昏庸,他是无能,可这帝王之位他原本也不想坐!

若非闻人久央这个妖妇生不出儿子,又想弄权,他原本可以做个闲散安逸的富贵王爷,又怎会成为她争权夺势的傀儡,变成如今人人唾骂的窃国昏君!

所有一切都是这妖妇一手造成的,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承宁帝状若癫狂,眸光仍落在明黄床榻上,大笑的脸上透露出几分狰狞:“来人,给靖王备礼!”

小内侍得令,垂首上前。

承宁帝看都未看他一眼,一甩袖袍,大步迈向屋外配殿。

不多时,内室弥漫出一股沉香与药味皆无法掩盖的血腥之气。

而这股血腥之气逐渐向配殿靠近。

“陛下,礼已备好。”

小内侍端着四方漆盒前来回禀。

承宁帝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好!”

他转身,收了收袖,正欲打开漆盒,没承想胸腔处忽然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冰凉刺痛。

他愣怔几息,才缓慢低头,看向刺穿他胸腔的那柄利刃。

可垂眼只见刀柄,不见刀身。

那刀柄式样还极为朴素,一丝花纹都没有。

他有些不可置信,脑中一片空白,神情也略显茫然。

待他后知后觉抬头,视线却早已模糊。

身前小内侍始终垂首,看不清面容。

抚到承宁帝鼻息渐无,他收了刀,毫不留恋地闪身就走,如水入汪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昭宫中。

-

日昳时分,天光正盛。

洛京城外旌旗蔽日,骑步弓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正西方向的延年门外,沈刻戎装踞坐于马背之上。

他墨发高高竖起,俊朗面容一展无遗,手中把玩着缰绳,许是银白甲胄相衬,周身较平日更添几分硬朗气息。

一侧丰羽望了望天色,不由皱眉,低声提醒:“少将军,时辰已到。”

他未说出口的是,城门竟还未打开。

这很不应该,伪帝明明早有出降之意,如今情形,难不成这洛京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恰在这时,手下探子匆匆来报:“少将军,不好!伪帝遇刺身亡,宫中大乱,有身份不明的贼人埋伏城中,正四处烧杀抢掠!”

话音甫落,南面空中升起一支穿云箭。

这是靖王发出的进攻信号。

沈刻望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点漆般清黑的眸子微微上抬,眯了眯,仿佛在看囊中之物般,打量着眼前这座皇城。

下一瞬,他毫不迟疑地抬手,声音冷漠而又威势十足:“威远军听令,攻城!”

biu!一箭射出见面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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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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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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