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帐,夜风寒凉,丰羽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心里还有些疑惑,看信就看信,少将军笑什么?
是笑了吧,难不成他看错了?
他摸摸胳膊,倒也没多想,毕竟还惦记着先前在城中沽的那壶热酒。
那可是上好的九酝春,平日在营中可喝不着。
不过这回个话的工夫……那几个小兔崽子没给他喝光吧?
糟了!
想到这茬,丰羽赶紧往回跑。
“……又不是头一回,要我说怀阳递了话,就少往冯小将军跟前凑,省得触霉——”
营帐内,几个武卒正在炭火边取暖。
见丰羽回帐,百长徐重义眼前一亮:“头儿,您可算回来了,不就送个信,去这么久!”
一旁小将附和:“就是,咱几个可好等,您再不回,真得给您把这壶好酒喝光喽!”
还没喝光?幸好幸好。
丰羽上前,踹了脚口出狂言的年轻小将:“小兔崽子!”又坐到徐重义给他腾出的地儿,喝了口酒暖身子,“不过是少将军多交代几句,瞧把你们给急的。”
停了停,他转头问徐重义:“对了,你们几个,刚在胡咧咧什么,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冯小将军?”
“没什么,还不是这小子,”徐重义抬抬下巴,“又上去触人霉头,这不,给人训了一顿。”
丰羽顺眼瞧过去。
是冯小将军手下的伍长孙青。
此刻正窝在角落,臊眉耷眼地喝着闷酒。
“触霉头?怎么个触法?”他来了点兴致。
徐重义哼笑:“还能怎么个触法儿,怀阳今儿来了人传信,这小子还敢巴巴凑上去说些不顺心的话儿,合该他有这么一遭。”
怀阳。
丰羽摸着下颌思索了会,终于反应过来:“冯小将军又和他夫人……?”
徐重义剥了颗花生往嘴里扔,朝他挑眉,递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
还真是。
从前在怀阳,冯少夫人就三不五时来军营寻冯小将军麻烦。
离了怀阳北上,也递过几回口信,冯小将军听了,回回都气得够呛。
如今威远军就要打进洛京了,夫妻俩竟还不消停。
看来,这成亲也不定是件好事,不相宜的人凑在一起,平白结出对怨偶,说不准还要气得折寿。
丰羽摇摇头,啜了口热酒。
他这帐中人多,暖和,几两黄汤下肚,有人上了头,说话也无甚顾忌起来。
“其实照我说,也怪不得,冯小将军这桩婚本就成得不情不愿。”
“从前他心仪河东那位裴家小姐,那裴家小姐出身高,又有才情,最要紧的是还生得貌若天仙!中意过这般女子,旁的又怎能轻易入眼?”
“倒听说过冯小将军以前就是个风流公子哥儿,若非冯家遭了难,想来也不会投军,更不会和李家结亲了,不过这裴家小姐又是何人物,当真貌若天仙?”
“嗬,河东第一美人,你说呢?”
“那冯小将军怎没娶这裴家小姐?”
“喝昏了罢,裴家何等门第,岂是说娶就娶?”
“倒也不是这桩缘故,”另有知情人忍不住插道,“三年前冯家在京中遭了难,裴氏恰好入京,也遭了难,这裴家小姐不知怎的,竟是进宫当了娘娘,如今不知是死是活,也是很没缘分。”
听到这,喝了几盅、脑仁已有些发胀的丰羽终于想起些旧事,将此间人物对上了号。
三年前,裴氏那位颇负盛名的抱节先生为贺先帝圣辰,携女入洛京。
却不想万寿前夕,内廷哗变。
当夜先帝崩逝,闻人皇后借召邀官眷入宫赴宴之机,将众人扣押为质。
那位裴家小姐更是被强行纳入后宫,成为伪帝后妃。
抱节先生不愿称臣,早已饮鸩自裁,而那位昔日名满河东的裴家大小姐却被幽锁禁庭,算来,已有三载。
不知喝多了还是怎的,丰羽脑中忽然闪过几个字。
“那裴家小姐,在哪个宫当娘娘?”
他冷不丁这么一问,众人面面相觑。
“……咱都不知道皇宫里头长啥样,这上哪儿知道?”
“怎么,头儿,想看美人了?也不难,等咱威远军打进去,还不是想怎么看怎么看,哈哈哈哈!”
“就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来,喝喝喝!”
这群行伍出身的武将,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连洛京都没去过,丰羽也没想着有人能知道,问完就觉得自个儿大约是喝昏了,没头没脑,竟问这话,便由着人把酒满上,打算再喝一盅。
可一直在窝在角落喝闷酒的孙青忽地冒出一声:“清秋宫。”
丰羽侧目。
“那裴家小姐,被关在一个叫清秋宫的地方,冯小将军让咱们在宫里的人关照过好几回。”
他声音不大,其他人喧喧嚷嚷,没怎么听清。
可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丰羽听了个十成十,一时举着酒盅发愣,又想起方才在营帐看到的密信残角,还有少将军那声莫名而来的笑。
他不是个谄媚钻营的人,但也不蠢。
直觉告诉他,那清秋宫怕是有什么说法,这回入了洛京,须得留意几分才是。
-
眼见这天一日冷过一日。
清秋宫内更是冷如冰窖。
自陆柔嘉来立过威后,这宫中倒无人再来烦扰,只是云雀仿佛也被先前阵仗吓着了,一连数日未曾现身。
雪竹用所剩不多的干柴每日生一回火,并着取暖,也给自己煮上一碗热热的姜汤。
洛京隆冬凛冽,威远军若想速战速决,大军应是已经开拔了。
这当口,她不能有任何差池。
然天不遂人愿,一日夜半惊醒,她起身倒茶,嗓子忽然疼得连茶水都难以下咽,头脑亦是一片昏沉。
她心知不好,还是受了风寒。
殿中还有两副药,她找出来煎了喝,未见太大效用。
给云雀递了信,却不知外面出了何事,也不见有人前来。
她就这般生生熬着。
转眼,腊月廿三,离正旦已不足十日。
若在太平年月,这时节,洛京城中早已张灯结彩,街上行人如织,仆马繁盛,举目望之,应是一片喜迎岁首的熙攘景象。
可如今城中,冬雪孤寂,街巷空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能从外头悬挂的桃符和张贴的辟邪画像勉强看出,元日将至。
威远军已兵临洛京城下,四方城门外俱有重兵围堵。
这把由先帝一手锻造而成的王朝利刃,此刻刀尖向内,对准了昔日效忠的皇城,蓄势待发。
三日前,威远军已向城内放话——
妖后闻人氏并其党羽毒杀先帝,矫诏窃国,诸般行径实乃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伪帝不孝窃位,放任妖后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置大昭黎庶涂炭,民不聊生,实不堪为人子,更不堪为国君。
然靖王顾念手足情谊,心系洛京百姓之安危,三日内,伪帝若交出妖后首级,自开城门素服请罪,可留其生路,否则必手刃之,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而今,三日时限已到。
寿安宫内,沉香混着浓重药味充斥着整间内室。
承宁帝沈钧一进殿,便皱眉扇了扇,被这味道熏得几欲转身。
可想到要事,还是捏着鼻子走进去,屈身行了个礼:“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床上老态妇人眼皮轻颤了颤,并未出声应答。
看她模样,已然是被病痛折磨得形容枯槁,如若不提,实在很难将其与昔年绝艳无双、以玩权弄术而扬名的闻人太后联系在一起。
承宁帝行完礼上前,坐到床榻一侧,又接过内侍呈上的汤药,舀起一勺,装模作样吹了吹,送到闻人太后嘴边。
“来,母后,喝药了。”
闻人太后如今连吞咽都极为困难,汤药送到嘴边,大半都顺着唇角淌了下去。
承宁帝却视若无睹,一勺一勺喂着,还颇有些温情地说道:“母后,喝了这药,您便安心去吧。”
“非是儿臣不孝,委实是皇兄逼得太紧,您这身子骨……又太能熬了些,儿臣若不来送您一程,怕也要陪您一道去见阎王爷了。”
闻人太后闻言,忽地怒目圆睁,似要从床上暴起,喉间发出嗬嗬声响。
承宁帝不掩嫌恶地往后仰躲,见已喂完半碗,索性将汤药搁在一旁,抬手展了展袖,起身。
内侍递来干净手帕。
承宁帝接过,不急不缓地擦了擦手,俯视着床上兀自挣扎的病妇,声音极为柔和:“母后不必如此激动,儿臣也是别无他法。”
“儿臣原想带您出宫,先避上一避,是您的父兄再三责令朕,说什么天子当守国门,不可出逃,还封堵住了宫中密道。”
“如今倒好,他们敛了财帛家眷逃之夭夭,将您与朕留在这宫中活活等死。”
说到这,承宁帝稍顿,忽笑了下:“好在朕与皇兄是手足血亲,皇兄还是为朕留了一条后路,只不过么,需借您项上人头一用。”
“您知道的,朕那位皇兄最是伪善,只要朕带上您的头颅请罪称降,他是绝不会杀朕,平白背上弑弟之名的,说不得,还要好吃好喝伺候朕一辈子。”
“母后,冤有头,债有主,若去了阴曹地府化作厉鬼,您要找也该去找皇兄,可别找错人才是。”
承宁帝字字诛心。
闻人太后被气得浑身颤抖,可拼尽全身气力,喉间却似堵了一团破絮,怎么也发不出半个音来。
她的面色也由白涨红,很快又转变为衰败的灰白色。
终于——
她身体倏地一松,双手无力垂落,眼睛还死死睁着,眼底的愤恨与不甘却全然消失,最后只剩一片无光的空洞。
承宁帝看着这一幕,有片刻发怔,可很快,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直冲颅顶,瞬时湮没了其他所有感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宣泄般肆意大笑。
他是昏庸,他是无能,可这帝王之位他原本也不想坐!
若非闻人久央这个妖妇生不出儿子,又想弄权,他原本可以做个闲散安逸的富贵王爷,又怎会成为她争权夺势的傀儡,变成如今人人唾骂的窃国昏君!
所有一切都是这妖妇一手造成的,她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承宁帝状若癫狂,眸光仍落在明黄床榻上,大笑的脸上透露出几分狰狞:“来人,给靖王备礼!”
小内侍得令,垂首上前。
承宁帝看都未看他一眼,一甩袖袍,大步迈向屋外配殿。
不多时,内室弥漫出一股沉香与药味皆无法掩盖的血腥之气。
而这股血腥之气逐渐向配殿靠近。
“陛下,礼已备好。”
小内侍端着四方漆盒前来回禀。
承宁帝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好!”
他转身,收了收袖,正欲打开漆盒,没承想胸腔处忽然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冰凉刺痛。
他愣怔几息,才缓慢低头,看向刺穿他胸腔的那柄利刃。
可垂眼只见刀柄,不见刀身。
那刀柄式样还极为朴素,一丝花纹都没有。
他有些不可置信,脑中一片空白,神情也略显茫然。
待他后知后觉抬头,视线却早已模糊。
身前小内侍始终垂首,看不清面容。
抚到承宁帝鼻息渐无,他收了刀,毫不留恋地闪身就走,如水入汪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昭宫中。
-
日昳时分,天光正盛。
洛京城外旌旗蔽日,骑步弓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正西方向的延年门外,沈刻戎装踞坐于马背之上。
他墨发高高竖起,俊朗面容一展无遗,手中把玩着缰绳,许是银白甲胄相衬,周身较平日更添几分硬朗气息。
一侧丰羽望了望天色,不由皱眉,低声提醒:“少将军,时辰已到。”
他未说出口的是,城门竟还未打开。
这很不应该,伪帝明明早有出降之意,如今情形,难不成这洛京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恰在这时,手下探子匆匆来报:“少将军,不好!伪帝遇刺身亡,宫中大乱,有身份不明的贼人埋伏城中,正四处烧杀抢掠!”
话音甫落,南面空中升起一支穿云箭。
这是靖王发出的进攻信号。
沈刻望之,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点漆般清黑的眸子微微上抬,眯了眯,仿佛在看囊中之物般,打量着眼前这座皇城。
下一瞬,他毫不迟疑地抬手,声音冷漠而又威势十足:“威远军听令,攻城!”
biu!一箭射出见面的信号!
今天也是300只小红包!咪啾!小菜放假看电影去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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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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