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竟还是个武道高手?
不待她细想,佩竹已然扯开口中布条,却罕见地一言不发。
坊主还未回答,就感到苏迟的刀架在他肩上。
“让我们看看你刚才说的玩具。”
坊主脸色阵青阵白,他平素十分信任这侍卫头领,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倒戈,知道现在喊人也来不及了,只能配合到,“我那些玩具在哪里,张头领不是清楚得很么?”
“少废话。”苏迟长刀微微下压。
坊主只能指了指绣架旁摆放的渎山玉雕,上面似经常被人摩挲,十分光滑柔亮。
苏迟架着他往玉雕边上走,坊主边走边说,“这贱人什么时候勾搭的你?你真的确定为了她放弃外面那么多美人?”
离月拉着佩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跟着走到玉雕前。
坊主手按在玉雕上,先向左拧了一圈,又向右一推,一旁博古架缓缓移动,露出后面的光景。
后面竟是一间更大的房间,房内摆放着夜明珠,光线虽比不上烛火,却足以看清里面的景象。
墙上挂满了各种罕见的刑具,中间摆放了一张血迹斑斑的木床,床边还挂着带血的粗麻绳。
这间房用来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苏迟走上前,在四周墙上敲了敲,又打开了一处地窖,一股浓郁的腐烂得令人作呕的味道飘散出来,里面十数具尸体,有的已是森森白骨,有的却还爬满了蛆。
苏迟回身挡住了欲上前观看的离月,手掩在她眼睛上,“莫看。”
佩竹忽地低笑起来,那笑似哭非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她猛然抬头看向坊主,那双眼里居然血红一片,里面的怨愤犹如实质,那已不是正常人类的眼睛。
她忽然身手拿起挂在墙上的皮鞭,狠狠抽在了坊主身上,坊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苏迟掩在离月眼睛上的手纹丝不动,将一切都挡在他身后。
离月耳边只听到坊主的惨叫声,还有各自奇怪的声音,有锉刀凿骨的声音,有短刀割肉的声音。
苏迟几乎将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连声音都隔绝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所有的惨叫声变成了微弱的喘息声。
佩竹声音平静,“多谢你们。”
离月微微挣开苏迟,看向佩竹,尽量忽略地上已不成人形的坊主。
佩竹身上黑雾弥漫,与在前厅初见时一般,浑身透色血色,但离月已不感到害怕,她忍不住走近她,想再抱一抱她。
她死的时候,估计比坊主现在的模样还不如吧?那时的她有多害怕,有多绝望?有多希望有人能从天而降拯救她们?
佩竹身上的黑雾正在消散,染血的脸渐渐清晰,她冲离月笑了笑,望向那处地窖,“清如若是如你这般勇敢,兴许我们真的能找到一线生机。”
方才大厅的场景,是曾经发生过的,那时的清如,太过害怕,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告诉她,可以跟她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可惜她不敢,令她们错过了三个月。
那时的她仿若一个笑话,因为觉得被最好的姐妹抛弃,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凭一腔意气绣了自己最好的作品。
后来清如在选绣品的时候想办法阻止她被选中,却没想到她不明白清如的苦心,最终走进了陷阱。
等她被坊主第一次玷污,回想起清如的种种暗示,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她假意顺从,暗地里想尽办法,托常安送信给家里,没想到被发现坊主发现,常安被打死。
她又蓄意勾引张统领,想求他放她离开,没想到转眼就被他出卖,最后被折磨致死。
一直到濒死的时候被丢到那个满是尸体的地窖里,她才见到了和她一样不成人形的清如,才明白为了阻止她被选上,一向胆小的清如付出了生命。
满心的怨愤令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混混沌沌,不知年月,不知何往,最后附在了她精心绣了三个月的折扇上。
“绣坊里还有许多不知情的姐妹,希望你们能帮我设法解救他们。”
“那绣坊在何处?”
“在苏州……”佩竹冲他们弯腰行了个大礼,身上黑雾消散,身后的幻境渐渐瓦解。
待离月回神,发现自己仍坐在院中,苏迟的手还按在她捧着滚灯的手上。
林君豪晕倒在院子里,手中折扇也摔在一旁。
此时天色完全昏暗,朦胧的月牙挂在树梢,手中灯火熠熠,离月只觉恍若隔世一般,不知今夕何夕。
刚想开口,就听到院落外混乱的嚷嚷声。
“四少爷明明说来找苏先生,怎地到处找不到他们,连五小姐也不见了?”
“难道有贼人进来绑了他们?”
“快找,若是二夫人知道了,定饶不了我们。”
陈妈哭天抢地,“可怜的五小姐,老奴就是去请个大夫的功夫……”
苏迟压着嗓音开口,“幻境与现实流速不同,此时应是酉时刚过。”
看来现实中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苏迟提起她手中滚灯,走到林君豪身前,弯腰将指腹点在他眉心上。
林君豪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院中,垂眼看到身旁的折扇,下意识一瑟缩,罕见地一言不发。
苏迟扶着他起来,林君豪屁股才挨到石凳,忽然“唉哟”一声,几乎跳起来。
“那边有声音……”院外人声靠近,凑过来的仆从咋眼就看到了院中三人。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见了鬼的神情,毕竟一刻钟前他们还在院中搜寻了一遍。
林君豪强自镇定,“咋咋呼呼地作甚?”
一个家仆迟疑道,“四少爷,方才你们去了哪里?”
“方才自然就在这院中和苏先生、五妹妹闲聊,还能去哪?”
“可是……”
“可是什么?个个一副见……的表情。”
说到鬼字,林君豪微微顿住,觑了一眼苏迟顺手捡起来放在桌上的折扇,眼神有些飘忽。
方才在幻境中,他最后是被佩竹折磨坊主的手段生生吓晕过去的。
他平时虽胆大妄为,但本性不坏,难免对佩竹的遭遇心生同情,哪怕心中仍旧忍不住害怕,仍下意识替他们遮掩。
仆从不敢辩驳,只能劝道,“天色已晚,四少爷快跟我们回去吧。”
林君豪知此时人多,不便说话,懒着不走也没用,只能应了一声,对苏迟拼命眨眼,“明日我再来看苏先生。”
苏迟神色和缓了不少,颔首道,“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无事了。”
林君豪屁股仍隐隐作痛,又不敢让仆从看出来,忍痛推开欲上前扶住他的仆从,语气不耐,“本爷不用你扶。”
那些仆从跟着林君豪,热热闹闹消失在院外,院中又恢复了安静。
眼见那些仆从走了,陈妈才敢凑上前来,“五小姐不是不舒服吗?怎地半夜跑到外男的院里,当真是毫无教养,快跟我回去吧。”
方才分明林君豪也在,她却避重就轻,出言指责讽刺。
离月依言站起来,又变回唯唯诺诺的林月,并未出声辩驳。
苏迟冷笑一声,“不过一个家奴,也敢出言置喙主人,当真是好教养。”
这苏先生不过是林家请的教书先生,虽有些学识,但终究是个外人,竟敢当面出言讽刺她。
陈妈哪肯吃亏,正想撒泼大骂,骤然对上苏迟的暗沉的目光,只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满腹的话语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暗暗瞪了离月一眼,几乎落荒而逃地拉着离月退出院子。
回到院中,陈妈又开始絮絮叨叨,“那苏先生一看就不是好人,那眼神太吓人了,你可莫要被他教坏了。”
离月轻声说了一句,“我不舒服,先去睡了。”
见她径自进了房,陈妈不好阻拦,只能骂骂咧咧回了房。
然而离月哪里睡得着,今日之事,几乎颠覆了她十几年的世界观。
她睁着眼睛,想起父母兄长,想起自己身上各自离奇之事,还有神秘的苏先生,只觉得思绪纷乱不堪。
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
离月警惕地坐起来,披了外衣。
“五小姐……”苏迟低沉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离月一脸疑惑地推开窗,看到苏迟正站在窗外,他还穿着白日里的银丝外袍,显然一直未休息。
月色浸染下,本就容色出众的眉眼低垂,眼神温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之意,“我看你房中一直亮着灯,想来你还没睡。”
他们之间隔着院墙,哪里能看到对方房里有没有吹灯?
兴许因为一起经历幻境的缘故,离月莫名对他信任了不少,“是有些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不防与我闲谈一会?”
毕竟刚从幻境出来,他们就被寻人的家仆打断,实则二人只匆匆说过一句话。
离月其实有满腹的疑惑,但当真对着苏迟,莫名又不知要问什么。
苏迟见她垂头不语,又道,“抱歉,是我疏忽,才令你数次陷入险境。”
离月抬头见苏迟眼带歉疚,微微一怔。苏迟再幻境中已算得上处处妥帖,竟然仍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离月心头涌上奇怪的感觉,轻声道,“你并未疏忽,我亦没有受伤。”
苏迟轻靠在窗沿边,手指搭在小臂上,修长的手指被清冷的月光衬得更白,总让人想到太阴山上的雪,“若不是五小姐聪敏,只怕我们不能这么快从幻境中出来。”
陡然被他夸了,离月生出几分不自在,“不知那绣坊还在不在苏州城内,佩竹托我们报官,但毕竟没有证据……”
“我已传信托人前去查探,想来不久就有消息,定然不会让那坊主继续逍遥法外,你不必忧心。”
见他说的笃定,离月莫名心安了不少,忍不住问道,“总觉得先生似乎认识我。”
苏迟似乎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你像极了我一位故人,但是这些时日接触下来……”
苏迟忽然顿住。
如何?离月心中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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