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清晨天气微凉。昨夜下了场秋雨,一早空气雾蒙蒙的,梅花街深处的锦绣坊大门紧闭。
过路的百姓匆匆从门前行过,想想早些时日此处的辉煌,不由咋舌。
门前的牌匾上结了蛛丝,一滴露水沿着边缘缓缓划过。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黎今越耳膜发疼,她皱了皱眉,脑子尚还昏沉。
“黎姑娘,我们不想为难你,可你也不能为难我们啊!今日你若拿不出银子,这花坊你也便别留了,没有钱,便拿铺子来抵!”
什么银子铺子,谁追剧这么大声?
黎今越愈发不耐,鼻尖弥漫着淡淡的霉气,她猛得睁开了眼。
入目的不是工作室休息间洁白的墙壁,而是一片狼藉的地面,一张木桌七零八碎的散落一地,刚才的响声大概就是这东西倒地发出来的。
“行了,别装傻了!这债怎么办,你赶紧给个说法,你们家不做生意,我们家还要做呢!”
头顶传来含着怒气的吼叫,黎今越后知后觉抬起头,视线扫过说话人的长袍、宽袖、交领,最后定格在那张酱色圆脸上。
黎今越怔在原地,那人身边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厮,两人站在自己面前,令黎今越感觉荒诞不已。
“做梦了?”她喃喃道。
正在喋喋不休地冯安见黎家姑娘这幅痴痴呆呆的样子,内心更快活起来,今日这铺子是一定能到手了。
想到这一点,说出口的话也更不客气了:“赶紧把房契找出来,这花坊也就勉强抵了你爹的债,到时你还能留在这里做个女工……”
“花坊……”黎今越捕捉到关键词,恍惚间感到头部一阵尖锐的刺痛。
大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黎今越,国家级非遗绢花传承人,上过CCTV,拿过国际大奖,就这样成了商户孤女,父母过世,祖传的花坊濒临倒闭,昔日合作伙伴变成债主,找上门来。而自己,要钱没有,要花没有,要房契……黎今越根本不知道放在哪里!
对方逐步逼近,眼看就要推搡起来,黎今越余光瞥见大门紧闭,一个闪身错过对方,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拽开大门。
晨雾慢慢散去,阳光穿过大开的房门打在黎今越身上,与仍站在阴影中的冯安划开界限。
“你……”冯安还不知道她这是闹哪出,黎家这个懦弱胆小的姑娘已经对着门外喊了起来:
“救命啊!冯掌柜强抢家业,还想糟蹋良家女子,有没有人做主啊?”
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听到哭喊声,纷纷看了过来。
冯安被黎今越这一招整懵了,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到了门口,自然也看到了里面的自己。
“黎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给大家说说。”
“是啊,黎家姑娘也挺可怜的,这冯安怎么能干这种事?”
“这不是欺负人吗?”
……
门口的百姓指指点点,冯安气急败坏地解释:“我只是来要债的!谁要糟蹋她了!”
黎今越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挤出几滴眼泪来:“冯伯伯,你一来便不由分说关上门,还让我交出房契,此刻怎么又不认了?”
“那是因为你没有银子,也交不出货,我才让你拿这花坊来抵的!”冯安摊开手,对着围在门口的百姓解释。
“谁说我拿不出银子?”黎今越擦擦眼泪,在她接收到的记忆里,冯安在黎家花坊订了鲜花,付定金时原定的是十月交付,黎父突发意外去世,生前欠下大笔钱,原主变卖家产才得已还清,只剩一间空铺子。
而冯安见黎父去世,原主没本事守住家业,便打起了这铺子的主意。
黎今越清了清嗓,继续道:“您与我父亲约定的是十月交付,如今才九月便赶来催债,我自然是拿不出银子来的。若是等到十月……”
冯安行商多年,眼眸中透着精明与算计,他眼珠一转,打断了黎今越的话:“如今四月,你花坊里一朵花都没了,让我如何相信你一个月就能种出花来,挣得银钱?”
“我是种不出花来,但若我能挣钱还上你的定金呢?”黎今越心生一计,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冯安以为她只是在人前逞强,并未当真:“你若有按时还上我这银子的能力,我自然不会再来为难你。”
“好!”黎今越一口答应,“那请今日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让冯掌柜看看我是否有能力还上银子。”
黎今越低头看看这具身体的手,纤细白皙,没有一处茧,是个备受疼爱,没做过活的姑娘。
而她自小跟着师傅勤学苦练绢花手艺,被烫过、被扎过,划伤更是家常便饭,一双手上总是带着疤痕。
黎今越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了姑娘,占了你的身体。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成,但是来都来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传统的绢花制作过程繁琐,需要经过选料、浆料、凿活、染色、烘干、粘花等多道程序,非常耗时。
但此刻时间紧任务重,只能现场找一些材料。
没错,她准备做两支绢枝花。
黎家花坊能一直红火下去,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当朝流行以花为饰,但是秋冬之后,鲜花难存,故需求量极大。
既如此,那绢花大概能俘获顾客的芳心。
黎今越左右看了看,推开冯安回屋找了把剪刀和几块旧布料。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她拿着剪刀利落地剪裁起来。不起眼的布料被剪成花瓣的形状,有人瞧着新奇,纷纷往前挤。
黎今越神情专注,剪出花瓣后,又自然的命令冯安身边的小厮去点个烛台,对方还真就去了。
冯安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黎今越接过烛台,小心地用火苗烘烤花瓣边。这种情况下,火候稍有不慎就会烧毁整片花瓣,但她的手很稳,花瓣边缘渐渐卷曲出自然的弧度。
“这...”冯安瞪大了眼睛。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黎今越一步步缠绕花枝,又粘上花瓣,一朵简易却漂亮的“假花”就成了。
人群中发出惊叹,黎今越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举起手中的绢花:“这叫绢花,也能配做装饰,不会凋零,可以多次使用。”
冯安死死盯着她举起的绢花,他走南闯北多年,知道这东西,虽然在民间不太流传,但是宫里的贵人是有的。
黎今越一个商户家的姑娘,怎么会宫里的手艺?
莫非那姓黎的在宫里能说得上话?
他的冷汗落了下来,对方那张明媚的笑脸令他胆寒。
黎今越才没注意他的心理活动,当场有位夫人要买她的绢花,鉴于制作简易,又是就地取材,她便免费送给那位夫人了。
“怎么样,冯掌柜。”黎今越笑眯眯地看着冯安:“我有这手艺,你总能相信我能还上你的钱了吧?”
冯安哪还顾得上还不还钱,他只想回去再好好查查黎家的底细。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随意敷衍了两句:“既你有这手艺,我也放心了,莫要忘了这一月之期。”
黎今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冯安满腹心事的走了,人群散去,黎今越终于得以喘息。
——
接连两天,黎今越都在沉浸式制绢花,但绢花能成为非遗,不仅是因为其制作精美,历史悠久,更是因为工艺难得,耗时耗力。
天色渐晚,黎今越抬起头,揉揉发酸的肩膀。
前几日她将绢花送给一位夫人,第二日这位夫人便来预定了二十枝,说要送给闺中好友。
黎今越自己的手艺已经炉火纯青,二十枝虽然费时,却也不算麻烦,只是单枝成本不高,这样也不知该做到猴年马月才能还上债。
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她收好制作完成的成品,将“工作台”收拾干净,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大大的“招工”二字。
这“工作台”是一张闲置的八仙桌,黎今越每天在桌前赶工,仿佛回到了在现代的日子。
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她赶上穿越潮流,这几天也试过很多在小说里看到的回现代的方法,无一成功。
只是有些跳井、撞头等等有些冒险的方式不敢尝试。
算了,黎今越抛去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在哪儿活不是活?
曾经五岁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不还是遇到了师傅,学了一门手艺,还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她黎今越在哪儿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不再去胡思乱想,她抖了抖手里的纸,也不知道招工这两个字有没有繁体。
第二天一早,有位书生上门。
黎今越昨晚贴出招工告示其实没报什么希望,整条街上人都知道黎家家破人亡,如今这关头负债累累,还招什么工?
没成想还真有人来了。
黎今越默默地打量着眼前人,这古代的书生还真跟电视剧里长得一样!
这可是她第一个应聘者,黎今越特意沏了茶,想着如何委婉地表达接下来的意思。
书生端正地行了个礼,问道:“姑娘就是掌柜的?”
黎今越微笑:“不,我是这家店的主理人。”
“猪……”书生蹙眉:“理人?”
“差不多吧,”黎今越含糊道,“这家店目前是我负责,请问你有什么技能?”
“小生略通算筹,也能吟诗作赋。”
懂算筹,可以当会计,但是目前她不需要会计,挣那几文钱有什么好算来算去的。
“是这样的。”黎今越清清嗓,对于接下来的话有些心虚:“我目前需要一个帮手,这是门能挣钱的手艺,如果你做我的第一个学徒,我不要你的学费…就是银子……”
“还要我交银钱?”书生诧异,嗓音不自觉提高。
“不要你交!”黎今越摆摆手,开始谆谆善诱,“这是我给你的优惠,不仅如此,三个月后,我一并给你把工钱结了。”
“还要三个月才给工钱?”书生一拍大腿,倏地站起来。
“嗬呀呀,不成不成。”
黎今越没能拦住他,对方扭身向门外走去。
两人方才就在门口的旧柜台处说话,如今书生两步迈出大门,逃也似得大步离开,仿佛这花坊是某某园区。
“可以再商量的嘛!”黎今越追出去,猛地扎进一个黑色身影的怀中。
她后退一步,捂着额抬头,对方站在光影里,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冷淡的声音:“你这里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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