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停下车,盯着路边的立牌看了又看。上面写着:
欠辶未至古圣夕
她废了好大劲才把这偏旁部首脱落严重的七个字在脑海中修复成“欢迎来到古怪多”,叹了口气,重新驱动车子。
古怪多日报是凯西的简历写到第七版时终于给她发了面试通知的唯一的一家报社,所以尽管对面发过来的邮件语焉不详,尽管网上关于古怪多这个小镇能查到的搜索结果只有寥寥数条,还基本都是故弄玄虚的恐怖故事,尽管这里是个极其偏远的海滨小镇,看在逐渐缩水的银行卡余额的份上,凯西还是驱车上路了。
她在来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好要面对一个萧条闭塞的报社,以及其中保守落后的同事。
然而事实证明,以上这些问题她都考虑得太早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去往报社的路。
信号出走,导航失效,一路上也没看到什么路牌或疑似路牌的物体,凯西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迷路了。
她现在正处在一个像是公园的地方,有修建得不太整齐的草地;过于富有生命力反而不太像植物、有种奇怪肉感的花朵;以及位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稀疏阳光之中的一把长椅,和坐在长椅上的人。
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老,穿着带有星月图案的长袍,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出神——那里除了太阳和几抹淡淡的云彩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息,但凯西决定往好里想。那说不定就是个着装爱好比较特别、还喜欢观察云朵漂移轨迹的老人呢。她停下车,朝老人的方向走过去。
“您好,”凯西用自己最有礼貌的语气说道,“请问您知道古怪多日报怎么走吗?”
老人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望”向她。
这里的“望”之所以用了双引号,是因为凯西很难确定老人是否真的在看她:老人的眼球是全白的,没有任何办法推断她是否还有视力,即使有,也难以确定她的目光焦点落在了哪里。
老人脸对着凯西,微微皱眉,像是在努力辨认的样子。
“嗯……新来的,新被捕获的星辰,”她的声音深沉,强烈,仿佛从喉咙深处涌出,能够引起人胸口的震动,“你从很远的地方来……是的,星轨有了变化。”
凯西眨眨眼:“额,这算是在向我问好吗?您好?我其实想问问去古怪多日报的路?”
“星辰的轨道出现了偏移,”老人自顾自地说,无视了凯西说的话,“需要做出改变。今天……提前回去。”
说完,她毅然从长椅上站起身,扬长而去,只留下凯西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
“这算什么?”凯西自言自语,“行为艺术?”
就在凯西开始思考究竟该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往前开,用投硬币的方式决定左转右转时,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最初她以为是风吹树叶的声音,但当她始终不对那声音做出反应时,它开始变得有目的性和规律性。
沙沙,沙沙!
这声音总算吸引了凯西的注意,她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是一株向日葵,向日葵的脸盘硕大而饱满,葵花籽颗颗分明。它正不停地晃动着,凯西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从它那里发出的。
终于让凯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向日葵停止了晃动,它若有所思地静止了一会儿(凯西惊讶于自己从一朵花上看出人性),转动花盘,低下头,向地面“看”过去。
凯西跟着俯视地面,惊讶地发现从土壤中冒出一株株嫩绿的新芽,它们排成一条整齐的直线,朝着路的右边延伸过去。
“你……是在给我指路吗?”
向日葵点点头。
凯西犹豫了一下,眼前的画面过于超现实,她一时不知是该兴奋还是害怕。
跟着这些嫩芽的方向走……会怎样呢?
凯西隔着一层屏障,摸了摸放在包里的相机。
她身为记者的好奇心开始熊熊燃烧。
然后,凯西抬起脚,朝着嫩芽队列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出公园,经过几条安静的街道,然后突然之间,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她闻到面包刚出炉的新鲜香气,与某种肉类烘烤过后的脂香彼此碰撞,再往前走几步就发现两家店铺彼此紧挨:玛吉面包房与炙烤馅饼店。
前者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面包房,凯西稍稍眯了眯眼睛,朝后一家店里看过去。只见一个皮肤粗糙深黑带有裂缝,缝隙里透出如炭的红光的……嗯,生物,正围着围裙,在烤炉边忙碌着。一个穿铆钉皮夹克的身影“砰”地一声出现在她身边,接过她递过去的装着馅饼的纸袋后又“砰”地一声消失。凯西移开了视线。
嫩芽队列带着她来到一栋看起来十分平常的小楼面前,楼前立着一块朴实的木牌:古怪多日报。
“就是这里了……”凯西低头看向地下的嫩芽,“谢谢你——你们?——带我来这里。”
嫩芽们朝她晃动顶端的小叶子。然后,就像它们出现时那样,一个一个缩回到地下,看不出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简直跟梦一样……”凯西不禁小声说道。
她看向眼前的报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内部陈设普通到令人不安,尤其她刚刚才从奇幻小说般的经历中走出来。玻璃隔开的格子间,凌乱的办公桌,咖啡和油墨融合成一种符号化的特殊味道,在嗅觉层次上几乎可以等同于报社本身。
凯西环视四周,看到一个穿着多口袋工装背心的年轻人正坐在工位上敲着键盘。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你好,”凯西说,“我找罗茜??斯泰德女士。我是凯西??米勒,来面试的。”
年轻人回头时,凯西发现她的眼睛大得出奇,而且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她小声说了句“你好”,抬手指向一扇磨砂玻璃门:“主编在那里。”
凯西说了声“谢谢”,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请进。”
罗茜??斯泰德是个身材矮壮的中年女人,乌黑的鬓角冒出缕缕银丝。她简短地向凯西问好:“米勒女士?你好,请坐。”她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一把椅子。
凯西坐下。
罗茜放下手中的稿纸,专注地看向凯西:“会用〇〇排版软件吗?最新版。”
“呃,会。”凯西的回答慢了半拍。她进来前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期,虽然也不能说毫无理由,觉得这位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主编会问她些“会跟巨魔搏斗吗?”“有没有采访食人花的经验?”之类的问题,这个开场实在太寻常了。
之后的面试就这样从头寻常到了尾,罗茜问她是否会开车(“会,我就是开车过来的。”),是否能接受比较大的deadline压力(“我一直习惯快节奏工作。”),甚至问到她是否能熟练使用咖啡机(“当然了,咖啡就是生命。”)。
最后,当罗茜停止问话时,凯西明显地从她脸上看出了满意。
“那么……我想你很适合在我们这里工作。”罗茜说道,“试用期两周,工资周结。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
“很好。住宿解决了吗?”
“还没有。”
罗茜摸摸下巴:“我记得老阿加莎家有间空屋出租,价格公道,距离也合适。你可以去看看。”她写了张纸条递给凯西,临了又有点迟疑,“不过她家的房子……你要注意点。没别的了。你可以走了,明天开始上班,八点前到。”
凯西按着罗茜写的纸条找到一栋看起来略微有些陈旧,但依然十分整洁的公寓楼。开门的是个身材矮小瘦削的老人,眼神十分锐利。凯西上一次这么被人看一眼就浑身不自在还是在高中,数学考试考砸了以后老师找她谈话。
老人上下打量着她:“你是?”
“凯西??米勒,”凯西自我介绍道,“来租房的。斯泰德女士说阿加莎女士家有空屋出租。”
“我就是阿加莎,”老人说,“进来吧。”
凯西跟着阿加莎上了二楼,楼梯随着她的步伐吱嘎作响。
“这是栋好房子,”阿加莎在她身前说道,“只是你要注意它的脾气。”
“脾气?”凯西疑惑地重复。想起罗茜当时片刻的疑虑。
阿加莎点点头:“脾气。这是座活屋,当然会有自己的脾气。”
凯西觉得自己刚才从报社那里重新确立的现实感正在离她而去:“您的意思是,这座房子是活的,有自己的意识?”
阿加莎忽然幅度很大地回头看她,盯着她的脸:“你是个外地人。”她语气笃定地说。
凯西不知道为什么,像个小学生似的挺直了后背:“是的。”她回答,“我今天刚来这里。”
“难怪了。”阿加莎说,然后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这地方对于外地人来说恐怕不太好适应。”
实际上凯西已经有预感了。她只是说:“我会努力的。”
阿加莎没再说什么。她走到一个房间门前,从腰间摸出钥匙开锁:“你看看怎么样。”
房间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打扫得也很干净。凯西觉得住这里也不错,但她还惦记着之前的事情。
“房间很好,”她说道,“您之前提到的……房子的脾气?”
阿加莎简单地解释道:“它有点洁癖,还有强迫症。其实你只要别把东西弄得太乱,它一般是不会生气的。月圆之夜除外,不过月圆之夜也不单是它会心情不好。哦对了,它还讨厌有人赖床。”
“那么,”阿加莎用那种能让人梦回高中课堂的语气说道,“租,还是不租?”
凯西,再度不由自主挺直了身子,像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地说道:“……我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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