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程终于在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中结束。老师刚宣布下课，早已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便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目的地明确——食堂。
江野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前进的。他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衣兜里，微微低着头，试图隔绝周围因“早餐事件”而时不时飘来的探究目光。陈谅跟在他身边，喋喋不休地分析着沈会长的“动机”，被江野一句“你再废话我就把你暗恋三班学习委员的事说出去”成功堵住了嘴。
食堂里人声鼎沸，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和餐具碰撞的叮当声，构成了一幅热闹的校园午间图景。每个窗口前都迅速排起了长龙。
江野习惯性地朝着卖套餐的窗口走去，那是他常吃的窗口，打饭阿姨手不抖，分量足。他排进队伍末尾，有些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又点开了那个匿名论坛。热帖依旧飘在首页，他甚至看到了那个ID【理性吃瓜】关于早餐事件的长篇分析。
“神经病。”他低声骂了一句，迅速划走，却感觉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他锁上屏幕，强迫自己抬头看向前方。
这一看，却让他整个人瞬间僵住。
就在他前面隔着大约三四个人的位置，那个清隽挺拔、穿着板正校服的身影，不是沈叙又是谁？
沈叙似乎也是刚来，安静地排在队伍里。他身姿笔挺，即使在嘈杂混乱的食堂，也自成一道清冷的风景线。他没有像周围人一样低头玩手机或者与同伴交谈，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仿佛在脑中规划着待会儿要处理的学生会事务。
江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想立刻转身换个队伍排，但身后已经站满了人，此时离开显得太过刻意和心虚。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暗自希望沈叙不要回头，不要发现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叙的背影上。深蓝与浅蓝相间的校服外套，肩线平整，没有丝毫褶皱。清隽的侧分短发下，脖颈修长，线条优美。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终于轮到了沈叙。他微微上前一步，声音平稳地对窗口后的阿姨说：“阿姨，一份番茄牛腩套餐，谢谢。”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嘈杂，落入了江野耳中。
江野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他听到沈叙补充了一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不要葱花。”
“……”
江野猛地愣住，瞳孔微缩。
不要葱花。
这四个字，像一把小小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记忆的某个角落。
就在昨天早上，沈叙给他那个三明治的时候，他因为慌乱和嘴硬，根本没有留意里面的内容。现在仔细回想，那个火腿蛋三明治里，确实……没有一丁点绿色的葱花痕迹。
是巧合吗？
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沈叙面前明确说过不吃葱花。这只是一种他个人偏好的小习惯，甚至算不上挑食，只是觉得葱花粘在牙齿上或者影响口感，能避免就避免。
那么，沈叙是怎么知道的？
是昨天观察他吃三明治时的细微表情？还是更早之前……有什么被他忽略掉的细节？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愕和某种更深层悸动的情绪，悄然爬上江野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沈叙端着餐盘离开了窗口，转身时，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江野所在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
江野像被烫到一样，立刻移开目光，假装在看窗口上方的菜单牌，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沈叙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他什么也没说，端着餐盘走向了食堂角落那张通常是学生会干部聚集的餐桌。
轮到江野了。他压下心中的波澜，走上前。
“一份番茄牛腩套餐。”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沈叙刚才点的菜。
打饭阿姨麻利地给他打菜，舀起一勺满满的葱花就要往餐盘里加。
“等等！”江野几乎是脱口而出，“阿姨，我……我也不要葱花。”
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把葱花抖掉：“今天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要葱花。行，给你多加点牛肉。”
江野端着那份没有葱花的番茄牛腩，感觉餐盘都有些烫手。他低着头，快步走向远离学生会区域的位置，和陈谅面对面坐下。
“咦？野哥，你什么时候也不吃葱花……”陈谅看着他的餐盘，疑惑地问。
“闭嘴，吃饭。”江野粗暴地打断他，埋头开始扒饭。
番茄牛腩炖得酸甜软烂，味道很好。但他却有些食不知味。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叙那句“不要葱花”，以及昨天那个同样没有葱花的三明治。
这种被人在暗中细致观察、并且默默照顾到喜好的感觉，让他心慌意乱，比直接的对抗更让他无所适从。
沈叙他……到底想干什么？
……
午后的阳光变得有些炽烈，透过窗户照在教室里，让人昏昏欲睡。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临近放学，班级里的气氛有些躁动。今天是江野所在的小组值日。
放学铃声一响，大部分同学如同出笼的鸟儿，迅速收拾书包离开。教室里很快只剩下包括江野在内的五个值日生。
扫地、拖地、擦黑板、倒垃圾……任务分配下来，江野负责的是擦拭窗户和窗台。这算不上最累的活，但他天生带着点懒散劲儿，动作慢吞吞的，拿着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心思早就飞到了回家路上那家新开的画材店。
其他几个值日生也都是男生，干活毛手毛脚，嘻嘻哈哈打闹着，效率极低。地面扫得尘土飞扬，黑板擦得像大花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负责锁门的同学看着教室里一片狼藉，有些着急：“兄弟们，搞快点啊，我赶着去上补习班呢！”
“急什么，马上就好！”一个正在胡乱挥舞扫帚的男生喊道。
江野皱了皱眉，看着窗玻璃上自己敷衍了事留下的水痕，心里那点因为“葱花事件”而起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索性把抹布往窗台上一扔，双臂抱胸靠在了墙上，摆明了“我就磨蹭”的态度。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再次被推开。
沈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是刚结束学生会的工作，怀里还抱着几份文件。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教室，以及那几个明显在磨洋工的值日生，最后落在了靠墙站着、一脸“与我无关”表情的江野身上。
值日生们看到会长驾到，顿时收敛了嬉笑，动作也加快了几分，但效果依旧堪忧。
沈叙没有说话。他将文件放在讲台上，然后挽起了校服外套的袖子，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白皙的手腕。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向教室后面的卫生角，拿起了另一把闲置的扫帚，一言不发地开始打扫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点生疏，但极其认真和专注。他避开还在磨蹭的同学，从教室角落开始，将那些没有被扫干净的纸屑和灰尘，仔仔细细地扫到一起。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江野彻底愣住了，抱着手臂的姿势都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沈叙微微弯下的背影，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将垃圾扫进簸箕，看着他额角似乎因为动作而渗出的一点细微汗珠。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
那个打闹的男生讪讪地放下扫帚，赶紧去拿拖把。另一个擦黑板的也红着脸，重新开始用力擦拭。
沈叙扫完地，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浸湿后拧干，开始擦拭旁边的窗台——正好是江野刚才负责的区域。他擦拭的动作很仔细，连窗框缝隙里的灰尘都没有放过。
他走到江野身边，没有看他，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声音平静地听不出情绪，像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检查时间快到了，不想班级被扣分就快点。”
这句话，瞬间将他的行为合理化为了“为了班级荣誉”而不得已的援手。
江野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又像是被沈叙近在咫尺的气息所干扰。他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味道，混合着一点点劳动后产生的、属于活人的温热气息。
他猛地站直身体，一把抓过自己刚才扔下的抹布，浸到水桶里，用力搓洗了几下，然后近乎发泄般地、开始狠狠地擦拭起自己面前的窗户玻璃。
动作幅度大得惊人，仿佛跟那块玻璃有仇。
其他值日生见连最刺头的江野都“屈服”了，更是不敢怠慢，纷纷埋头苦干起来。
有了沈叙的加入和“监督”，教室的清扫工作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着。不过十来分钟，原本狼藉的教室变得窗明几净，桌椅整齐。
负责锁门的同学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沈叙一眼，飞快地锁门离开了。
其他值日生也如蒙大赦，匆匆道别后溜之大吉。
转眼间，教室里只剩下江野和沈叙两个人。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透过刚刚擦干净的玻璃窗，温柔地洒进教室，在光滑的地板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江野站在窗边，手里还捏着湿漉漉的抹布，微微喘着气。他看着站在讲台边，正慢条斯理放下袖子的沈叙，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谁要你多管闲事”，或者“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但这些话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叙整理好衣袖，抬眸看向他。橘色的光晕柔和了他平日过于冷硬的线条，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距离感。
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淡淡灰尘味道的空气中相遇。
这一次，江野没有立刻避开。
沈叙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讲台上的文件，转身朝教室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随风传入江野耳中：
“下次值日，记得擦窗框。”
说完，他便迈步离开，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江野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被擦拭得闪闪发光的窗户，以及沈叙刚刚特意擦拭过的、一尘不染的窗框。
他慢慢地走到自己之前负责的那扇窗前，伸出手指，抹过光滑的窗框。
指尖，没有沾染到一丝灰尘。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发红的手指，又抬头望向沈叙离开的方向。
这个人……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沈叙这座冰山，远比他想象中更要复杂，也更加……难以抗拒。
而在他看不到的学生会办公室，沈叙放下文件，再次点开手机，在那个匿名论坛的帖子下，冷静地更新：
【行为观察更新：目标A在集体劳动中表现出懈怠与抵触情绪，但在外部干预（规则提醒与榜样作用）下，能迅速调整并高效完成任务。其对特定环境细节（如窗框清洁度）的忽视，可能源于注意力分散或习惯使然。“协助值日”行为有效避免了班级扣分，并观察到目标A情绪波动明显，后续反应有待进一步追踪。】
他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葱花暗号，成功对接！(√)
值日援助，默契达成！(√)
我们沈会长是什么细节控大魔王啊！连野哥不吃葱花都发现了！这还不是特别关注是什么？！[疯狂暗示]
而野哥一边嘴硬“谁要他帮忙”，一边把窗户擦得锃亮的样子，简直把“口是心非”写在脸上了！
夕阳下的空教室，那句“记得擦窗框”的叮嘱，是谁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我不说！[偷笑]
会长大大已经火速回去更新他的“观察日记”了，大家快去看论坛！（不是）
所以，这份藏在规则下的温柔，野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读懂？评论区等一个课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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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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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葱花与值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