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节专业大课结束，齐康宁照例看向窗边。这动作其实是下意识的，因为后排只有一张贴墙挨窗的长桌，那边总坐着一个引人注目的人。
在这里引人注目当然不只靠脸——那人总是最早来最晚走，似乎没有自己要做的事，上课以外的大多时候也只是盯着窗外发呆。雨天开窗，晴天开窗，没有人会管，就让日光或雨都斜斜进来，有些冷意的眉眼可能被太阳晒几个小时，也可能被淋湿，但那人动都不动。
会来上这节专业课的人日后大概率都是同事，对于督察会的人而言，与同事打好关系或许并不重要，但了解同事非常重要，毕竟大多数人总还是要在乎一下自己的生死。因此课前课后总有视线落到窗边那个怪人身上，被看的人则无动于衷，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玻璃，仍旧看着窗外。
至于他是发呆还是欣赏风景，谁都不知道，反正不会是文艺青年款。
但今天那人不在。
今天是晴天，齐康宁看着阳光斜照进窗，洒了满桌满地，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
“齐康宁，看什么呢，走了，”同学叫他，“你晚上没课？”
“哦……有课。”
齐康宁收起书，同学顺着他刚才的视线一看，窗边空空荡荡：“你找颜无弄？他下课就跑了，头一次看他走这么急。”
“没，就是习惯有个人坐那儿，他叫颜无弄啊？”
“好像是，上次测试表里写着。想这个干吗，以后进督察会都会认识，”同学乐呵呵地开玩笑，“听说人选课进度比我们快一年，说不定是赶着去上新选的课，等我们进督察备科，估计都得管他叫前辈咯。”
齐康宁把训练包拉紧，跟着走出门，心说那确实夸张。督察员考核通过后，大多在A5高校法律系学习两年，兼修督察备科预备课学分，修完转入督察备科与其他学生分开上课，再工作兼训练三年。
兼修预备课期间进度比大多未来同事快一年？不该叫天才，应该叫根本不是人。
“我看他上课前手边有张深蓝色卡片，老大一个日期写的今天下午，可能有什么事要办吧。”
督察员对视力和观察力要求极高，齐康宁有点印象，就这么随口一说。
然而同学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啥，深蓝色卡片？好大一个日期？”
“怎么？”
“你等下……喏你看，是不是长这样。”
同学边走边翻出照片，把手机递给他看。图片里是两张深蓝色卡片，一张用银色花字写着日期，另一张边缘雕花，内里还有一层暖白卡写着更小的文字，看上去应该是同一张卡的两面。
“是啊，一模一样，就日期不同，”齐康宁一脸困惑，“干吗？”
“倒也没怎么，惊讶一下。我这图是今早上社交号有人发的，知道这是什么不？”
两人面面相觑。齐康宁的好奇心起来了：“什么？”
同学又找出一张动图给他看：
“西铃香街，那家Classiques特制雪花水晶球的定制卡，凭卡取物，听说现在特多人买了送对象……”
图片里的水晶球没辜负Classiques的名声，内置雪景纷纷扬扬，球体里是一整座堡黎兰的微缩景观，底部一圈渐变深蓝星空。这景观不知用的什么技术，还能变化重组，无数小方块翻飞旋转，很快又变成朱红落雪的殷存市。
——要么是颜无弄谈恋爱了，要么是颜无弄或他的亲朋好友有一颗精致浪漫的心，无论如何颜无弄都得去Classiques取这颗漂亮的大水晶球。
齐康宁：“……好的，我懂了，和他那张冷脸确实反差挺大。”
冷脸与水晶球反差挺大的某人自己也能认识到这件事。
颜无弄看了眼时间，夏季五点十五，太阳还没落下去，半个西铃香街浸泡在光芒里，一街石砖、风铃和鲜花……他特别不习惯。
正准备收起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
李应遥：[几点回来]
颜无弄那张有些冒冷气的脸依旧没有表情，手上打字打得飞快。
颜无弄：[五点四十]
颜无弄：[买了点东西要取]
李应遥：[不能送上门吗，怎么自己去了]
颜无弄：[怕摔坏]
李应遥：[你竟然会买担心摔坏的东西，世界奇迹啊]
李应遥：[不会是督察课的装备吧]
颜无弄：[不是]
李应遥：[？]
李应遥：[？？？？？]
李应遥：[我记得今天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颜无弄难得笑了一下，关上手机，看向街对面写着“Classiques”的店铺。
……还是觉得很别扭。出生以来快二十年，颜无弄安静沉默得像块冰，自带与世隔绝的氛围。别说Classiques这种对他和李应遥而言十分奢侈的店铺，就连类似西铃香街的地方他都没踏入过。
但再别扭也得进去。
两分钟后，Classiques内摆满大大小小的精巧摆件，对着镜子整理好发夹的店员听见一串清脆铃响，起身接待：“欢迎光临——”
“定制卡，”来人将深蓝色银字卡片特顺手地一亮，“麻烦配合一下。”
店铺内一片死寂。
面前的青年身高一米八五往上，身材有种健身锻炼不出的健康匀称。长相清俊五官立体，一身黑白搭，周身气质仿佛自带空调制冷，然而店员莫名从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看出了点尴尬。
很快青年将定制卡放在桌上，双手一推，微微低头：
“抱歉，工作习惯。”
“……”
店员在A5附近的Classiques工作也是见多识广，一眼看出对方多半属于军警之外的暴力机关，满头冷汗地叫人赶紧取货。
锁在Classiques仓库里的对应编号水晶球被快马加鞭取出，几分钟内连带防尘罩打包完成，和祝福卡金字鉴定保修卡说明书礼品券收据一长串物品一起进了礼品盒与礼品袋。最后店员确认完对方和身份卡上的不是一个人，将写着“李应遥”的身份卡递给颜无弄时习惯性随附一份情侣小挂饰，又被颜无弄罕见地手忙脚乱推了回去。
“当日17号定制水晶球，‘如你所愿’，欢迎下次光临。”
店员的声音被关在玻璃门内，颜无弄走出门，才想起今天好像是堡黎兰当地的情人节。
他就这么提着印有商店logo的星空礼品袋回到学生出租屋，打开门时心里那点莫名的忐忑一下子落了空。屋内没有开灯，李应遥不在客厅。
颜无弄心头划过一丝古怪，但李应遥有在客厅等他回来的习惯，也不是每次都恰好在客厅。因此他没有多在意，而是打开灯，将礼品袋小心翼翼放在餐桌上，转身敲了敲虚掩的卧室门。
卧室门没关，他和李应遥从小一块长大，之间几乎谈不上有什么私人空间，没有关门就是能随便进的意思。颜无弄推开门：“李应遥。”
李应遥果然在卧室。
窗帘拉开，光线给他镶了一圈绒毛般的边。李应遥本来正坐在桌前，闻言抬头看了颜无弄一眼。
气氛有些怪异，很难说清楚那瞬间颜无弄有没有生出不好的预感，但最终他只是说：“没去食堂吗。今天我做饭，吃什么。”
颜无弄说话总像个按程序运作的机器，连疑问句都很难有，只对李应遥有些微不可察的放松。
“唔，”李应遥慢慢站起，“我买了鱼。”
“那就煎鱼。出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颜无弄回到客厅，好一阵后李应遥跟出门，看到颜无弄双手抱着的礼品袋，顿时原地僵住。
半晌李应遥似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声音甚至还有些抖：
“你知道Classiques的东西有多贵吧？！”
“预备督察员奖金，”颜无弄诚实道，“Classiques情人节特价打折比较划算……”
Classiques的打折都是真打折，他为了情人节特价订购的水晶球，只是没想到刚好赶上情人节当天取货。
“……”李应遥呼出一口气，“嗯，好吧，我——”
李应遥与颜无弄相反，长相有些文雅精致、甚至带几分灵俏，偶尔给人机灵古怪的感觉，是那种清丽又不至于清冷或寡淡的样貌。他说到一半停下，顿了一秒后接过礼品袋，笑起来干净明媚：“……谢谢。我记得这个玻璃球有编号？”
两人互相太少说谢，颜无弄差点尴尬得不知所措：“好像是今天十七号，店员说叫什么‘如你所愿’……你先拿着。”
“不了。”
这句话李应遥说得格外干脆。
颜无弄这次彻底呆滞。
好半天他才重新张口：“我看你喜欢……”
这类东西才买的。
李应遥不是偏好贵重物品和一些好看摆件的性子，但有些精细或色彩纯净养眼的玩意儿格外得他偏好，何况这水晶球里还有个能换场景的机关。只要符合条件，小时候玩的白色打地鼠小挂件李应遥都能一直带在身边。
颜无弄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东西李应遥会喜欢，这大概是他的判断第一次受挫。
“不是，我喜欢，”李应遥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将礼品袋还给他，解释，“总之寓意不错，你还是自己收着，我想看的时候也能看。”
——对啊，你想看的时候也能看。
所以我们本来就不分彼此，寓意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收？
颜无弄不可多见地大脑宕机，接连冒出两个疑问句，末了一个念头缓缓浮上来：可身份卡上还是你的名字。
最终李应遥还是没有收。
水晶球和写着李应遥名字的身份卡一起，都留在了颜无弄身边，一留就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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