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一块湿透的幕布,沉重地压在江城上空。
检察院的办公室里,只有秦决桌前的一盏台灯亮着,像汪洋中的孤岛。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第几杯速溶咖啡,苦涩的液体沿着喉管滑下,强行驱散着疲惫,却无法压下心头愈燃愈旺的火焰。
从“记忆回廊”带回的庞杂信息,此刻正被他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拆解、重组。
火灾现场照片上,那扇被烧得焦黑的消防门上,几个不起眼的焊点在高清放大后呈现出异常的金属光泽。
他将其与周叙修复出的焊接检测报告进行数据比对,每一个参数都像一把尖刀,刺向“意外事故”的结论。
消防员沙哑的口述录音里,充满了对救援延迟的困惑与愤怒。
而当他将这些碎片与市政车辆当晚的出入记录叠合时,一个名字从无数条数据中浮现了出来——赵德海,时任市政监察大队协警,那辆关键的监察车驾驶员。
天色微明时,秦决拨通了林砚的电话。
林砚的技术支援精准而迅速,半小时后,一个地址出现在秦决手机上:城郊的一家私人养老院。
养老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暮气沉沉的味道。
赵德海坐在轮椅上,盖着薄毯,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孱弱老人。
面对秦决的突然到访和询问,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矢口否认,只说自己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秦决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平静地拿出一个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键。
经过周叙数个通宵修复的车载记录仪音频,在电流的嘶嘶声中,传出了一段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门焊好了吗?”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短暂的沉默后,是另一个人的回复,带着谄媚的紧张:“好了,王局。您放心,一个活口都不能有。”
“王局”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在赵德海耳边。
他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干瘪的脸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录音还在继续,那个低沉的声音又说:“记住,这是在清除危险资产,为了江城的未来。办成这事,你家小子的编制,我来解决。”
“噗通”一声,赵德海从轮椅上滑了下来,瘫软在地,老泪纵横。
“是上面下令的……是王副局长,王建国……他说只要听话,我儿子就能进……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老人的哭嚎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那是被良知与恐惧折磨了七年后的彻底崩溃。
证据链形成了闭环。
秦决立即返回市检,以最快的速度撰写立案申请,目标直指已经退休的原市政监察局副局长王建国。
然而,申请报告如石沉大海。
傍晚时分,他接到了检方领导的亲自来电。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小秦,我知道你对七年前的案子有执念,但不能将个人情感凌驾于组织的稳定之上。有些事,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最后那句“如果你坚持,院里可能要对你启动停职审查”,更是**裸的威胁。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灯火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许久,他缓缓打开了自己的私人邮箱,将所有整理好的资料——照片、报告、录音、口供,逐一上传至一个加密的云端服务器。
他冷静地设置了一个自动推送机制:一旦他的通讯设备在48小时内没有任何操作记录,这些足以掀翻江城政坛的“炸弹”,将分批次、多渠道地发送给三家国内最具影响力的主流媒体和上级监察机关。
做完这一切,他将存有唯一物理备份的U盘插进了桌边的碎纸机。
随着刺耳的搅碎声,蓝色的塑料外壳和里面的芯片化为齑粉。
他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正好看见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大楼对面的街角缓缓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互联网的海洋里,一颗深水炸弹被引爆了。
苏辞月启动了她一手建立的情报网络“月影”,一篇名为《七年前那场火,烧掉了谁的良心?
》的深度帖文,以匿名的方式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
文章没有点名任何具体的人,却附上了经过脱敏处理的、显示着诡异焊点的消防门照片,以及精确到秒的消防延迟接警数据分析。
字字句句,精准地戳中了公众对于权贵勾结、草菅人命的愤怒神经。
短短三小时,帖文被疯狂转发,迅速冲上热搜榜首。
舆论的滔天巨浪,迫使一直沉默的市政法委连夜发表声明,表示将“高度重视,依法核查历史案件”。
深夜,秦决收到了林砚发来的密报:“目标人物王建国,半小时前在家中突发急性心肌梗死送医,现入住第一人民医院VIP监护病房,以病情危重为由,隔绝一切外界探访。”
“心脏病?”秦决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套路,太熟悉了。
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凌晨两点的医院行政楼,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秦决利用检察官权限卡,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病历档案室。
在服务器里,他迅速调取了王建国的入院记录。
急救车的GPS轨迹图上,一条刺眼的红线呈现出诡异的绕行——从王建国家到医院,导航显示最快只需18分钟,但这辆车足足用了47分钟。
其中,有长达12分钟的时间,车辆定位显示在一个早已废弃的办公楼区域静止不动。
秦决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顺着这条线路调取沿途的市政监控,果不其然,关键路段的录像要么显示“设备故障”,要么干脆是一片漆黑。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的摄像头,捕捉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两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将一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人从急救车上抬下,迅速转移到了另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救护车上。
而那辆黑色救护车的车牌尾号,秦决一眼就认出,与他之前追踪的“夜莺项目”关联公司名下的一辆车完全一致。
他正要将这段关键视频拷贝出来,整个档案室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安保系统被人远程激活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闪,一个进度条飞速加载完成,显示“文件已上传至云端”,随即,屏幕一黑,陷入了蓝屏死机状态。
秦决迅速撤离。
在通往一楼的楼梯间转角,一道黑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是苏辞月。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部手机递到秦决面前。
屏幕上正在播放另一段视频,画面有些摇晃,似乎是偷拍。
地点是VIP病房,王建国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在一个人的搀扶下,颤抖着在一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份授权书,内容赫然是“本人王建国,自愿放弃对苏氏集团遗产争议的一切主张”。
而文件末尾的落款时间,竟然是七年零三天前——火灾发生的前三天!
“他们在抹掉最后的痕迹,洗白肮脏的过去。”苏辞月的声音像淬了冰,“现在,轮到我们烧一把火了。”
秦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因恐惧而扭曲的签名,胸中一股怒火与寒意交织升腾。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将口袋里那一把U盘的碎屑扔进了楼梯口的垃圾桶里,那曾经是他坚守程序正义的最后寄托。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有时候,规则之外,才有真相。”
他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直视苏辞月的眼睛,那里面有和他一样的火焰。
“接下来,按你的节奏来。”
夜风从楼梯间的窗户灌入,吹得桌上摊开的案件笔记哗哗作响。
最后一页的末尾,一行被红笔重重圈出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死者不会说话,但名字不会熄灭。”
他们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夜色更深了,危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然收紧。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无声地达成,而执行的第一步,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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