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为这座沉睡的城市镀上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
郊区废弃修车厂外，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幽灵般滑至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引擎在寂静中熄灭，只剩下轮胎冷却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后座的车门被推开，苏辞月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休闲服，手腕上缠绕的临时绷带洁白得有些刺眼，映衬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倚靠着冰冷的车窗，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像。
然而，就在秦决推门下车，脚踏在碎石地上的那一刻，他翕动的嘴唇吐出了清晰而冷静的字句：“你没问我是谁把我关在那里的。”
秦决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连头也未回，声音被清晨的寒风吹得有些发硬：“现在不是时候。”
一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碑。
苏辞月没有再追问，唇角却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秦决变了。
那个曾经一头扎进迷案，为了所谓的“真相”可以不顾一切的检察官，在亲眼目睹他被从死亡线上拉回后，终于将天平的砝码从“追因”拨向了“保人”。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老陈显然是连夜行动的。
巨大的卷帘门被从内部拉起，露出一个被彻底清空的厂区。
原本堆满废旧零件和油污工具的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条工作台。
三台高性能笔记本电脑并列排开，屏幕上闪烁着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数据流，旁边架设的临时通讯基站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一颗正在全力搏动的心脏。
“老板，先喝点热的。”老陈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浓咖啡，眼神里满是担忧。
苏辞月接过，却没有喝，径直走到主电脑前坐下。
他苍白的手指在键盘上掠过，快得几乎只剩残影。
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被层层加密的音频文件——正是听证会前夜，那封将一切搅乱的匿名邮件的原始数据包。
“找到了，”他指尖轻点，将一段代码高亮，“IP地址经过了七次跳转，伪装成从我店里的网络发出，手法很专业。”他稍作停顿，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后的秦决，声音压得更低，“但最后一个路由出口，在市局内网的一台边缘服务器上。”
这句话如同一根冰锥，狠狠刺入秦决的大脑。
证据本身是非法获取的，无法直接呈堂，但它所指向的源头，却清晰地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泄露信息的并非来自外部的敌人，而是潜藏于高墙之内、身披制服的“自己人”。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要对抗的，或许是整个他曾宣誓效忠的体系。
“吱啦——”
打印机吐出一叠刚整理好的听证会补充材料。
秦决走过去拿起，快速翻阅着，眉头却越拧越紧。
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时，动作猛地停滞了。
“林小满……”他喃喃自语。
这份材料上赫然写着，原定于今天出庭指证副局长亲信“灰鼠”挪用公款的关键证人林小满，于昨夜被一纸紧急调令，派往邻市“协助调查一桩陈年旧案”，归期未定。
“啪！”秦决猛地合上文件夹，纸张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他们在拖延时间。”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以，你需要一个不会说话，但能开口的证人。”苏辞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锐利。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旁边一台设备上连接的线插入了那台从气象观测站带回的老式盘式录音机。
按下播放键，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过后，一段模糊的对话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灰鼠说那个姓S的手里有‘审判之眼’的备份数据，必须在他彻底醒过来之前全部销毁，赵局的意思是……”
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磁带后续似乎被洗掉了。
但仅仅这一句，已经足够让秦决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副局长赵承业最信任的秘书！
“审判之眼”，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城市级监控数据分析系统的名字，竟然真的存在！
可随即，巨大的失落感淹没了他。
这盘磁带没有录制时间戳，甚至连前后对话都不完整，在严谨的法务逻辑下，它连作为参考的价值都没有，更别提成为证据。
厂房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秦决和苏辞月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错。
片刻之后，秦决忽然转身，大步走向墙角的那个巨型工具箱。
他拉开锈蚀的抽屉，在一堆扳手和钳子中，精准地取出了一把焊枪、几块废旧的电路板和一卷细密的铜线。
“你说过，我们要在规则的边缘跳舞。”他背对着苏辞月，声音低沉而决绝，“既然他们不给我合法的程序，那我就亲手编一个‘合法程序’塞进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秦决展现出了他作为顶尖检察官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利用从检方技术科档案室里找到的一套早已废弃、无人问津的日志回溯系统漏洞，开始构建一个虚假的备案记录。
他没有直接创造证据，而是伪造了一个“背景”——一份市检察院技术科于数月前启动的，名为“‘天网’公共安全频段异常信号自动抓取与分析”的备案记录。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磁带中的音频内容数字化，去除杂音，再将其伪装成一份被这个“合法程序”在特定时间、特定公共频段“自动捕获”并存档的异常信号数据。
整个过程，如同在悬崖上走钢丝，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苏辞月始终安静地看着他操作，看着他用焊枪连接电路，模拟信号发生器；看着他敲下一行行代码，构建起天衣无缝的电子证据链。
当秦决完成最后一步，将这份伪造的“电子物证”封装打包时，苏辞月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你在教自己违法。”
“不，”秦决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生成的验证码，“我在教他们，什么叫程序正义的牙齿。”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市检察院大楼在夜色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巨兽。
秦决独自一人，换上了笔挺的制服，步履沉稳地走入大门，前去递交这份致命的“补充证据”。
他的背影在明亮的大厅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挺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与此同时，在检察院对面街角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苏辞月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
他的十指在身前的平板电脑上翻飞，启动了他亲手编写的，代号为“月影”的网络底层协议。
他的任务并非粗暴地入侵，而是“引导”。
他悄无声息地接入了庞大而臃肿的市政监控调度中心后台，没有修改任何数据，只是在审核队列的算法中，植入了一个微小的权重变量。
这个变量会让一段拍摄于数周前、本应被归档忽略的、某条偏僻路口一辆黑色轿车与环卫车交错而过的影像，在审核队列中的优先级被自动提前。
那辆环卫车的司机，正是失踪的关键证人，林小满。
秦决刚刚走出电梯，裤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亮起一条来自检察院内部证据管理系统的自动提醒信息：
“您提交的补充证据附件07B，已通过初步格式校验与逻辑自洽性审核。”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沉稳有力地走向听证会所在的楼层。
然而，他的眼神却在那一瞬间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牌桌对面那个看不见的对手。
赌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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