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内惨白的灯光飞速倒退，像一条条冰冷的栅栏，将这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困在其中。
收音机里嘶哑的摇滚乐非但没能驱散压抑，反而像某种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着车内三人早已绷紧的神经。
秦决没有理会音乐，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屏幕上，江城公安局副局长在听证会上慷慨陈词的画面被反复定格、慢放。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政客，表情无懈可击，言语滴水不漏。
但就在他被质问到关键资金流向，神情出现零点五秒僵硬的瞬间，他的左手，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秦决的思绪。
他放大画面，将分辨率调到最高。
那枚铂金戒指的内侧，在特定光线角度下，似乎蚀刻着什么。
通过数帧画面的比对和锐化，两个极其微小的字母显现出来——M.S.。
秦决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个被尘封的记忆碎片浮出水面，是某个慵懒的午后，苏辞月擦拭着一件刚修复的古董，漫不经心地提起：“有些根深蒂固的组织，喜欢用最牢固的社会关系做掩护，比如……婚姻。”
他几乎是立刻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甚至能听到电流中传来的细微的服务器风扇嗡鸣。
“你知道‘M.S.’是什么意思吗？”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异常低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婚姻与牺牲……”苏辞月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而冰冷，“他们的入会仪式，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联姻。用婚姻捆绑利益，用牺牲巩固忠诚。”
随着他的话语，秦决的手机接收到一张加密图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曲，显然是翻拍的旧物。
那是一场二十年前尘封命案的家属合影。
画面中，一个瘦弱的男孩站在一对神情悲伤的夫妇身后，眼神倔强得像一头孤狼——那是年幼的苏辞月。
而在照片的另一侧，站着一对笑容满面的新人。
当秦决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新郎礼服的年轻男人脸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赫然是如今已被双规的前任公安局长，也是今天听证会上那位副局长的老上司和姻亲。
“M.S.不是你想象中的□□，它是一个由权贵世家组成的利益联盟。”苏辞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他们用婚姻织成一张覆盖整座城市的大网，用所谓的‘牺牲少数’来维持他们那套扭曲的秩序。二十年前我家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因为我父亲无意中发现了他们利用孤儿院进行资金洗白的原始账本。”
秦决久久没有说话，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身份，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马甲，此刻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你所有的身份，都是为了今天。”秦决的声音有些沙哑。
“顶级黑客‘S’，是为了从固若金汤的数据库里挖出那些被掩埋的数据。”苏辞月没有否认，他的声音里没有感激，也没有依赖，只有一种近乎宿命的确认，“情报贩子‘月影’，是为了掌控这张大网每一个节点的动向。古董修复师，是为了让那些被烧成灰的原始凭证，有机会重见天日……我准备了二十年，我一直在等一个能把这些证据带上法庭，并且能活着走下来的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找到了。”
话音刚落，刺耳的刹车声猛然响起！
老陈一脚将刹车踩到底，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两道焦黑的印记。
车头前不到五米处，数个巨大的“道路施工”围栏和闪烁的警示灯彻底封死了隧道的出口。
几盏刺眼的探照灯从围栏后方亮起，瞬间将他们的车辆笼罩在惨白的光晕中，如同舞台上被聚光灯锁定的猎物。
“不对劲！”老陈低吼一声，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秦决和苏辞月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
“调虎离山！”两人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重合。
这不是一场偶遇的临检，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这辆车，而是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伪装成废弃修车厂的临时数据中心！
“老陈，掉头绕路！”秦决的命令简洁而迅速。
“明白！”
“来不及了，他们有备而来，所有路口都会被堵死。”苏辞月的声音冷静到极致，“我已经切断了服务器主电源，正在启动备用线路，将核心数据上传至离岸节点。最多需要九十秒。”
然而，秦决却做出了一个让老陈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一把推开车门，对老陈吼道：“你按原计划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如猎豹般窜了出去，迎着隧道壁冰冷的风，反向朝着修车厂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心如明镜，对方想要的绝不只是销毁数据那么简单。
他们更想要的，是“S”——或者说，是苏辞月的**脑波样本。
那是破解他所有马甲身份认证的终极生物密钥，一旦被获取，苏辞月二十年的布局将毁于一旦！
夜风灌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远处的修车厂方向，一团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夜空。
秦决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厂区后门，刺鼻的浓烟瞬间将他吞噬。
厂房内一片狼藉，主服务器机柜已经被高温和爆炸彻底摧毁，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
但就在那一片焦黑的核心区域，一个微型应急供电装置的指示灯还在顽强地闪烁着。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存储卡，正插在独立的读取器上，进度条显示着98%。
这是最后的希望！
秦决屏住呼吸，冲过灼热的气浪，一把将那枚滚烫的存储卡从读取器中拔了出来。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一面还算完好的防火墙上，一个幸免于难的投影仪忽然自动开启。
一束光打在墙上，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陈旧影像。
画面中，一群穿着考究、戴着各式古典面具的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旁，他们举起右手，像是在宣读某种古老的誓言，效忠于所谓的“永恒秩序”。
影像的最后一帧，定格在一个徽记上——一架严重倾斜的天平，天平下端，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这就是‘审判之眼’。”苏辞月的声音从战术耳机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是他们内部的裁决系统，用来决定谁该获得新生，谁又该被当做‘牺牲品’抹去。数据库的异常访问触发了它的最高警报……现在，它醒了。”
秦决紧紧握住手中那枚几乎要灼伤皮肤的存储卡，卡片里是苏辞月二十年的隐忍和无数牺牲者的冤屈。
他望向窗外，远处，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相间的警灯撕裂了夜幕，正朝着这里疯狂扑来。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耳机低声回应：“那就让它好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法官。”
烟雾与火光在他身后交织，警灯的光芒在他坚毅的脸庞上明灭不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对的不再是江城的某个罪犯或某个**的官员，而是一个潜藏在秩序之下的庞大阴影，一个自诩为神的审判系统。
而他手中这枚小小的存储卡，将是刺向那只“眼睛”的第一把，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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