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石碑歪斜地插在泥土里，枯黄的杂草丛生，几棵老槐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怪影。
临时架起的几盏防风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也使得周遭的阴影更加深邃不定。
夜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叶，空气中弥漫着荒芜、腐朽和一丝未散尽的硝烟气味。
几名魂社成员在外围警戒，身影在明暗交界处若隐若现，神色警惕。
看到林一墨等人出来，尤其是他怀中不省人事的零辉，气氛瞬间更加紧绷。
八斋舍这次外派了林砚之负责这次随行的医疗，她早已等候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
见林一墨他们回来，她连忙带着医疗组迎上去。
她一眼就看到被林一墨半扶半抱着的零辉。
那张脸在防风灯昏黄的光线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死寂的灰白，与周遭的破败景象融为一体。
“快，平放下来，小心他的头。”
林砚之指挥着纸偶褚先生在铺开的急救毯上又加了一层软垫，声音竭力保持冷静，手下动作又快又轻，将伤员小心安置。
随即便跪坐在零辉身侧，指尖迅速搭上他冰冷得骇人的手腕，探查灵息。..
指尖传来的灵息紊乱不堪，难以捕捉，就像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体内激烈绞杀冲撞。
一股阴寒歹毒，如跗骨之蛆，另一股则是仍在负隅顽抗的微薄求生欲。
清秀的眉头紧紧蹙起，林砚之立刻打开随身针囊，捻起一根细长的毫针，捏了个清心诀消毒。
“按住他肩井、环跳两穴，避免灵息冲突时抽搐伤到。”她对褚先生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深吸一口气后，她指尖运起一丝温和的灵力，第一针精准快速地刺入零辉头顶的百会穴，针尖微旋，意图稳住他即将溃散的神智。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依次落下，分别刺入膻中、巨阙两穴，针尾在她水系灵息的催动下微微震颤，试图构筑起一道屏障，护住他孱弱的心脉，抵御那诅咒愈发疯狂的侵蚀。
然而，当她的银针试图引导那股肆虐的阴寒诅咒时，零辉即使在昏迷中也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一声极轻却极其痛苦的闷哼，额角瞬间渗出更多冷汗，仿佛体内有什么活物被惊扰，反扑得更加凶猛。
林砚之脸色也白了三分，立刻撤回了试探的灵力，不敢再强行疏导。指法一变，转为守势，数根银针依次刺入他四肢重要穴道，暂缓诅咒向心脉蔓延的速度，同时展开温和的治愈术吊住他一丝元气。
——
昏黄的防风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废弃陵园中残破的石碑和枯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幢幢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草和未散尽的硝烟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一墨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易察觉的焦躁压回眼底，唇角一扬，“清点战利品了，各位手脚麻利点！”
他声音带笑，在空旷的墓地里悠悠传开，“不然今晚可得陪老祖宗们‘彻夜长谈’了。”
“所有角落，特别是灵犀玉符和纸片子，一片都别落下！”
队员们早已习惯队长这副不正经的调调，闻言立刻应声，掌心唤出灵引灯，分散开在残垣断壁和据点入口处仔细搜寻。
核心的灵犀玉符不是被彻底销毁就是被带走，只留下几块黯淡碎裂的废玉。散落各处的多是些残破的医疗器具和零碎纸页，被风吹得半埋土里，沾着深色污渍，显得狼狈又无用。
“头儿，玉符全废了，没灵力反应。”一名队员放下一块毫无灵力波动的碎玉符，拾起几张被撕毁大半、字迹模糊的纸张，对着光看了看，无奈地汇报，“这些草稿纸也糊得没法看。”
林一墨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些看似废品的纸片。
他心下雪亮，Bullhooks的核心数据必在玉符中流转，但这些被遗弃的纸页或许是即时草算，也可能是未录入的原始记录，甚至是某个研究员随手记下自以为不重要的灵感碎片。
这些碎片往往藏着最原始未加修饰的真相。
纸上扭曲的图表、难以辨认的签名，间或刺目的“废弃”红章，在昏光下如同谜语。
“啧，给技术部带点‘礼物’。所有纸片碎片，不管烂没烂完，都当宝贝给我请进隔离箱，让技术部那帮家伙头疼去。”
“是！”
队员们迅速找来刻有防护符文的隔离箱，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碎片和纸页逐一收集，轻缓封存，不敢有丝毫大意。
毕竟队长笑得越轻松，事情往往就越要紧。
分配去据点内部深处清点的小队回来了，负责领队的许云溪快步走近，脸色有些微妙，压低了声音。
“头儿，里面……有点意外发现。”他压低声音，透着点不寻常。
听清许云溪低声快速补充的几句后，林一墨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医疗组的方向。
他脸上笑容不变，只从喉间轻飘飘地滚出一句低语。
“啧，可没让你们给八斋舍也捎‘大礼’啊……”
随即，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地下达指令，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几名核心队员听清。
“立刻安排，全程灵锢押运，直接‘打包’转送鹿山医院地下隔离区。”
他低头，又补充一句。
“在完成最高级别的灵印检测并确认绝对安全之前，实施最高等级转移限制，任何人不得擅自探视或调用。”
话音未落，他已干脆转身，脚下步伐加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影忙碌的营地，径直朝着医疗组的方向走去。
——
林砚之刚好施针完毕，她抬手用袖口擦拭着额角细密的汗珠，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态。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然对上。
林砚之看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担忧，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落又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一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八年前和教授一起救走零辉，他才知道零辉离开Bullhooks时被下了“月归咒”。
那种地方培养杀人兵器，用的自然是最阴毒的手段，只求绝对控制，从不考虑日后能否解除，中咒者能否活下去。
执行任务就给一点下咒者的灵力，缓解下诅咒发作的痛苦。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甜头”吊着，让底下的人为了片刻安宁而乖乖卖命，至死方休。
对Bullhooks而言，能让“武器”听话，“月归”就是他们最趁手的工具。
谁会在意工具本身会不会坏掉？
只是零辉脱离了Bullhooks，自然也断了那每月缓解的“止痛药”。
这些年，他全靠非人的意志力，硬生生熬过每一次诅咒发作时的噬心之苦。
那痛苦林一墨虽未亲身体会，也曾见零辉偶尔压制不住时，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紧咬的牙关下渗出的血丝。
随着年岁增长，诅咒在他体内根植愈深，与他自身的灵息几乎纠缠不清，发作也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凶险。
这一次，更是直接受到了下咒者的刺激……
——
林一墨看着零辉即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生气的脸，那灰白的唇色比周围冰冷的石碑更令人心悸。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
林砚之没有多言，目光扫过他略显僵硬的右臂，忽然伸手精准地按了一下他的手肘关节。
“嘶——”
林一墨猝不及防，倒抽一口冷气。
那副在人前的从容笑面瞬间垮掉，换上一脸吃痛又委屈的表情，几乎本能地就要往她身边蹭，“宝宝，轻点……”
调笑的话噎在嘴边，抬头正对上林砚之那双了然又带着薄怒的眼睛，那眼神分明在说“还想瞒我？”
“我……没事，就蹭了一下……”他声音低下去，眼神飘忽，像被揪住错处的大型犬。
林砚之直接瞪了他一眼，林一墨顿时悻悻然闭了嘴，只是嘴角微微下撇，透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我们墨队神通广大，单枪匹马都能端了Bullhooks据点，肯定没有受伤。”
她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夸赞，但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小心地卷起他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的袖子。
从小一起长大，他尾巴一翘，她都能猜到他要鬼扯什么，这点掩饰徒劳无功。
袖子卷起，露出手肘。
皮肤一片通红微肿，中央一道寸许长的裂口正缓慢渗着血丝。
伤口处可见不正常的赤红灵力隐隐流转，似有细小火焰在皮下窜动。
那是火系灵息过度输出反伤经脉的迹象。
南火院召唤术强大，却受自身灵息和身体承受力严格限制。
超越极限的召唤，必付代价。
看他这被狂暴灵息硬生生撑开的伤口，便知刚刚他又在不管不顾地超限召唤。
林砚之抿紧了唇，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却是“果然如此”的气恼。
她一言不发，从医疗箱里取出消毒的药液，用棉签沾湿，动作尽可能轻柔地为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焦痕。
药液刺激伤口，林一墨肌肉瞬间绷紧，却咬紧牙关没吭声，只拿眼角悄悄瞟她的神色。
清理完毕，林砚之指尖凝聚起水润灵息轻轻覆盖上去。
清凉气息缓缓笼罩住灼热伤口，疏导紊乱躁动的火系灵息，替他缓解经脉胀痛。
清凉舒缓感渗入，林一墨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了半分。
林砚之取出生肌消炎的淡绿色药膏，用玉片仔细均匀地涂抹在裂口处，又用干净纱布一层层轻柔而牢固地包扎好，最后利落打了个蝴蝶结。
“这几天右臂少用力，灵息运转放缓，每天找我换药。”她放下他的袖子，语气不容反驳。
“再乱来，下次就用最苦的黄连膏，给你里里外外都‘降降火’。”
林一墨看着那个丑丑的蝴蝶结，又看看面前板着脸却细心无比的青梅，带点讨好地应了一声。
“嗯，宝宝蝴蝶结都绑得比别人别致，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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